院里飘散着汤药的苦味,美桃正在伙房檐下用蒲扇扇着红泥小炉,炉上的煎药罐子便刺啦啦冒着热气。
芸娘翻过墙头,趴着墙里的树身子出溜而下。
美桃听到动静,回头瞧时,一张脸便拉的多长,哭着脸道:“二小姐,我昨儿等了你一晚……”
芸娘奇道:“你等我作甚?我又不是你主子!”
美桃往左莹房里一努下巴:“二小姐不是我主子,可是我主子却看您稀罕的很。主子发话,奴婢能不听从吗?”
芸娘便摸一摸藏在怀里的冰糖葫芦,轻轻推开左莹房门,迈脚进去,见左莹正靠在枕上眯瞌睡,眼底隐隐青紫,显见夜里未睡好。
左莹听见动静,便细细道:“桃,去打听打听二妹妹回来没,莫又让母亲逮住……”
芸娘莞尔,也学着左莹的样子细声细气道:“你二妹妹是属猴子的,也不是回回都能被人逮住的……”
左莹忙忙睁眼,瞧见芸娘乎的站在炕下,面上也是一副疲乏模样,忙忙从炕沿上探出身子将房门推掩住,这才微喘着气道:“怎地能夜不归宿,若是母亲和祖母知晓,你可知是多大的事情?”
芸娘往炕沿上跳上去,顿时觉得眼皮如缀了铅,再也睁不开。
她将手伸进衣襟,掏出冰糖葫芦,甩在被面上:“封口费,吃了莫再乱说,否则杀你家……”
她往炕上一蜷缩,将脑袋更深的埋进软软的被褥中,喃喃道:“我小睡一会,你阿娘来了提前唤醒我,我不想被她瞧见……”双眼紧闭,沉沉睡了过去。
寒风打着旋子,卷着雪花肆虐而下。
窗棂处风声如号子一般响个不停。
芸娘醒来时还不到晌午,然天色已如傍晚一般暗沉。
她睁着眼怔忪半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左莹轻轻爬过来,侧躺在她身边,细声细气道:“你终于醒了……”
芸娘转头一瞧,倏地起身,顺势往炕下一滚,一边急急穿鞋一边道:“怎地不叫醒我?你阿娘瞧见我睡在你炕上,没想着要杀了我?”
左莹莞尔道:“母亲今日没来,你是安的……”
芸娘只愣了愣,便急急拉开房门,在北方的呼啸下,往上房跑去了。
今日的上房与昨日极其相似。
门帘虽掩着,其间大喇喇的说话声并未被厚实的门帘挡住。
芸娘要掀开门帘往里窜时,正正巧与端着茶壶要外出添水的小丫头水仙撞在了一处。
水仙瞧芸娘的眼神却不怎么恭顺。
她回身往房里瞧了瞧,一把便拉着芸娘往边上走了几步,竖着眉低声道:“二小姐,你干的好事!”
芸娘噌的一愣。
这句可决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干的什么“好事”?
这两日,她干的“好事”多了!
爬树翻墙、夜不归宿、收留“逃犯”,还给左家病弱嫡女带了根路边摊上不怎么干净的糖葫芦。
桩桩件件,要拿出来说,只怕传说中的左家家法都要用在她身上。
这唯一能勉强算的上好事的好事,便是她昨日为了离开而自费掏出十两银子,帮着左老太太打发穷亲戚的事。
毕竟,对她来说,身上少了一两银子,她能打半天冷战。给不相干的人送出去十两,简直是要她的小命!
第251章 善意的引导(一更)
芸娘唯一以为真的是好事的,还真不是好事。
此时坐在上房缠着左老太太说话的,又是左家旁支亲戚。
一来来了两家,比昨日还多了一家。
北风吹的紧,夹杂着稀疏雪片往颈子里灌进去。
芸娘觉着棉袍有些不够用,萧瑟的缩了缩肩,压低声音问水仙:“那怎办?”
水仙又瞪了瞪她:“怎办?二小姐竟是有些家当的人。那就再掏二十两,每家用十两银子打发走。”
芸娘一叉腰:“凭什么?”
水仙瘪瘪嘴:“二小姐也不知道个‘不愿意’。老夫人就愿意了?可是破坏了老夫人的计划!”
左家几代单传。但在前几辈里,也慢慢印下了人数不算多的旁支。
而这些旁支虽都姓左,可家中子弟,同早先的老侯爷、如今的户部尚书左屹半点没有相似处。
不务农、不经商、不入仕、不赚银子。
早几辈子往上算,左家家底便不是很充裕。祖宗分家后,旁支又无人成器,反倒染上了走狗遛鸟捧戏子的毛病,很快便坐吃山空。
老侯爷将将同左老夫人成亲时,侯府三天两头有亲戚上门打秋风。
老侯爷的阿娘和阿爹又都是软心肠,瞧见亲戚掉一两滴马尿,立时便拿出了银子。
到了后来,左老夫人还要动用自己的嫁妆度日。
等老侯爷的阿娘与阿爹过了世,左老太太掌了家,第一件事便是同旁支撕了一场,断了他们的财路,这才为如今的左家攒了些银钱。
到左夫人进了左家门,老太太将掌家大权交给了这位儿媳。
左夫人少艾时爱慕左屹,是使了把戏才得以嫁入左家,心中心虚,在对待旁支之事上,便存了自己的私心。
如若她对待旁支好些,她怜贫惜老的名声传出去,旁人必要觉着左家娶她不亏。
那时她掌家,便对旁支网开一面,旁支有人来哭诉,她嘴上说几句,却也不拒绝了。有人想要十两银子,她往往也会打发五两,落下几句称赞。
后来因着她产下左莹后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她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是想着拉拢旁支。那时,有人想讨十两银子,她除了给足十两,还要另外送些珍贵药材、皮子等。
如此过了十几年,左老太太过去为公中攒下的银子,实际上也不剩什么。
左老太太如今收回掌家权,一来是要敲打敲打自家儿媳,二来也是要同这些厚脸皮的旁支斗上一斗。
可巧这个冬日,第一次出现旁支来蹭银子的事上,便被芸娘引了条好路子。
十两银子,给的十分干脆。
旁的亲戚听闻,还能不赶紧凑过来吃大户吗?!
芸娘被水仙那么一点化,立时明白了自己的错处。
她张嘴便是一笑。
她想不出折腾左家的法子,这旁支却替她做的很到位。
她向水仙挥挥手道:“你莫小瞧阿婆的能耐,她有法子呢!”
芸娘掀开帘子进了上方前厅时,便瞧见她口中“有能耐、有法子”的左老太太正一脸疲倦的靠在椅上,生无可恋的对面几位亲戚。
年轻时斗志昂扬的人,到了年老时,精力到底衰退了许多,同旁支耗起时间来,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局面。
瞧见芸娘进来,老太太倏地起身,极快的转移了话题,向芸娘道:“芸丫头来了?你姨娘身子可好了?走,扶阿婆去瞧瞧……”
说着便要往芸娘身边来。
这可是万万不能。左老太太同李氏一碰头,可不就要把她两头里撒的谎言拆穿?
她几步窜上去,立时向着几位亲戚行了个半礼,回身对左老太太道:“外间天寒地冻,阿婆快坐着,我们同亲戚说说话,多好的事……”
话毕,已伸手朝几上抓了一把瓜子,十分热情道:“几位婶子方才说什么说的火热,侄女也来听听……”
天色擦黑时,上房恢复了宁静。
亲戚们空手而归,走的极不甘心。
芸娘要去看李氏,主动请缨送亲戚们离去。
路上,就有一位妇人十分气愤的抱怨:“凭什么昨儿给五嫂给了十两,今儿却一文都不给我们!”
此时将将走过正阳院门口,芸娘想起晌午水仙对她提起的左家过往,心中一动,不由压低了声音道:“以往你们有困难时,都是寻的谁?莫非都是寻的我阿婆?”
那妇人一愣,回头望正阳院看去,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对啊,往年都寻的左屹媳妇儿,怎地今日要去寻老太太?老太太的一毛不拔,早年里又不是没见识过!”
旁的妇人道:“昨儿五嫂回来,不是说左屹媳妇儿如今不掌家,哪里还有银子?”
她们旁若无人的议论着,半点不将芸娘当外人。
芸娘感激于她们的态度,好心启发道:“我听说,我阿爹当年是被皇帝后指的婚?”
那妇人又恍然拍了一把大腿:“对啊,左屹媳妇儿娘家可不穷,当年的陪嫁据说多的吓人,如今外间还开着几个铺子,她拔一根毛可比老太太的腰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