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朗却情态疲懒的声音……她脑海中几乎立刻出现一张星眉剑目却做作的喜欢歪嘴笑的脸。
她立刻跪坐在地,偷偷扬起脑袋扒在窗台上往雅间里面瞧去。
果不其然,那位凭窗而坐、高大的身子长长摊倒在狭小的椅上、整个人几乎快从椅上出溜下去的少年,除了那位冤大头,世间怕是没有比他戏更多的少年了。
怎的他没有同苏莫白一起离开江宁?
怪说那次去码头送别苏莫白时,并未瞧见这冤大头。那时她心中还腹诽过,她阿娘的那些炒青蟹算是吃进了狗肚子。
此时那冤大头道:“你但去无妨,本公子并未觉着被冷落……”
忽然便有个女人的声音插嘴道:“小公子话虽如此,但我家老爷对公子实则是一片拳拳之心……”
这声音不止是柔媚,简直是要柔媚到七经八脉里去。
芸娘便转动眼珠朝房内总览,心中又是大大一惊。
这这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几个人,他们是怎么凑到一桌的?!
在冤大头对面,坐着一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
汉子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子,相貌虽然算的中上,可方才那说话的声音却真真能酥软到骨子里去。
这样一对男女,若说她熟悉,倒从未说过话。
但如说她从未在旮旯墙角画个圈圈诅咒过他们,那却有些个美化她自己个儿。
此事却是牵扯到她人生的第一位正妻客户――那位丰满肥硕的王夫人。
而这一对狗男女,男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女的一身洗不净的青楼气味,她第一回 去王夫人庄子时便听到过他们对待正妻的手段。
第二回 去时已在院门内外与他们打过照面。
而她最最恼怒这一对,却是她在捉弄了那媒婆之后的第三次上门,那时她便深切的希望王夫人的一身肉能转移到这对狗男女的身上。
――实在是他们三番两头上门纠缠王夫人交出管家权,导致她的这位客户情绪崩溃、暴饮暴食。
而她当初带过去的那两件胸衣,莫说起些什么作用,自己个儿先被王夫人更加膨胀的身材绷扯成了几片碎布。
此时这对狗男女坐在冤大头的对面,离掩藏在窗边的她也不过三五步远。
她数次想跳起身一口啐到那对狗男女脸上,却因为一口啐不出两包口水而放弃。
――无论先啐向哪一人,另一人都会在她酝酿第二包口水的当口大手一伸提起她的脚腕,将她倒立着从这楼上扔下去。
此时脚步声响起,她略略低下头去,便听得雅间的门被打开,小二从位于另一面墙上的房门进去,将新加的两盘好菜放在桌上,又拿起酒壶要为几位添酒。
坐在王老爷身旁的狐狸精小妾“咚”的蹦起身,一边轻启朱唇柔声道“让妾来伺候”,一边便将手覆在了小二执着的酒壶上。
这酒楼最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酒楼掌柜发现小二怠慢客人,竟让客人自己动手斟酒端菜,那只怕这小二的老婆本便要少上一些。
此时这位小二为了老婆本便与那小妾暗地里起了争执。
我来~
什么你来?是我来~
不过是须臾之间,便听哐当一声,酒壶的壶盖咕噜一声滚到脚下,那一壶美酒尽数洒在了王老爷的衣袍上。
小二与美妾双双大惊,前呼后拥的搀扶着王老爷出了雅间,顺着另一条走廊去净手了。
芸娘立刻便掏出竹篮里常备的木尺,垫脚伸臂往凭窗支夷的冤大头肩上那么一敲。
木尺并未落在他肩上。
冤大头已用一只手握住木尺,用另一只手臂支在桌上,转首过来,懒洋洋问道:“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他的脸上原本带着不羁的笑意,一瞬间却放下了勾起的唇角,眉头一皱,长臂一伸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近她面颊:“谁打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冷峻,她竟是第一次瞧见他除了装腔作势玩不羁之外的神情。
怎么各个都以为她是被人打的?
难道她是长了一副欠揍相?
她的颈子一转,甩掉了他的手,反问他:“你怎的在这?你没和小白哥哥回京?”
他却不依不饶,逼近她问道:“说,到底是被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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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大头又上线了呢,做作的少年总是戏多啊~
第31章 打击狐狸精之精准要素
时间紧迫,芸娘急着想将话题推进到正题上。
冤大头却不依不饶,神色依然冷峻:“是谁动的手?”
她只得指着自己的脸,急急道:“不是被人打的,是我自己,撞窗棱上撞的!”
冤大头的神色立刻变的微妙。
那是一种混合着便秘、同情与对爆笑的自我克制的神情,她曾在她阿娘和阿婆的脸上也看到过,就在她告诉她们脸上伤痕来历之时。
她内心十分有些受挫。
难不成,这回答比她真被人打要难以接受些?
冤大头的嘴角已经弯起,眼睛也开始眯起,她在他要大笑的前一刻从窗台上扑上去,探进半个身子,紧紧用手掌堵住他的嘴,他唇边属于少年的柔软的胡茬刺的她手心微痒。
雅间门外的走廊上有女子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合着杂乱脚步声传来。
她趴在在他耳边道:“快,来不及了。十两银子,打击她,羞辱她,摧毁她!”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几乎能听到那妾室向王老爷撒娇的声音。
而冤大头还一脸懵然,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羞辱谁?
芸娘一咬牙,溜下去从墙根处的竹篮里取出一个大银锭,跳起来趴到窗台上,一挥手便向冤大头砸去,口中着急唤道:“羞辱那个狐狸精,不留情面的羞辱!”
就在雅间门被推开之时,银锭子脱手,芸娘迅速从窗台上溜下去,靠在了墙根处。
里面传出了人语声。
那小妾娇滴滴道:“方才都是贱妾不知礼数,奴此番饮了这杯酒,向小公子赔罪。”
片刻后,冤大头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王老板可是许久未去过京城?”
那王老板便道:“小的这两年都只忙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确实是未再去过京城了。”
冤大头摸着怀中那枚将他胸腔砸的生疼的银锭子,唇角一弯,开口道:
“如此看来,本公子之前倒是错怪了你。”
王老爷一听,心中一紧,立刻身子前倾,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冤大头便续道:“就拿这陪客之人来说,京城里这两年,跟随主人外出陪客的小妾并非没有,但……”
他停在这里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那小妾的心中便如猫抓一般,也前倾了身子,胸前的起起伏伏便外露的更多。
冤大头续道:“但,京城里,但凡主人家要招待贵宾,多数是携带正妻出场,以示尊重。”
那小妾不由的尴尬起来,而王老爷的面上不由得渗出一层汗渍。
冤大头撇了两人一眼,手中摆弄那颗银锭,口中续道:
“自然,有些人家正妻不愿出场,主人家也可由贵妾陪同。
只不过,既然是代替正妻出场,这贵妾便要行止守礼,贤良淑德,既不可言语张扬,更不可卖弄风骚……”
王老爷汗如雨下,那小妾一张脸涨的通红,还记得捻了帕子为他拭汗,却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方讪讪着收了帕子,内心却已波涛汹涌,几欲长泣。
芸娘在墙外听着里面冤大头懒洋洋的声音,几欲拍案而起:
太妙了,打击一个千娇百媚的妾室,有什么话能比说她“不如正妻,上不了正堂”来的精准有力?!
旦听里面那冤大头正在做结案呈词:
“王老板固然没有注意到京城这股正妻风潮,但,你带一个这般素质的妾室,实实是欺我年纪小,未将我放在眼中。如此,你我两家的那什么生意,也就……”
他口中的“结束”二字还未出口,那王老爷已经面如土色、汗湿了衣襟,大声呵斥道:“贱人,还不快滚出去,别脏了小少爷的眼!”
雅间里传来椅凳叮叮哐哐被踢挪开的声音,这位妾室丧失了她最后一次体现教养风度的机会,任性而张扬的狂奔而去。
只怕,如这位妾室想象中王老爷夜归后向她斟茶认错的情形是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