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点一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对骰子丁道:“阿哥,你给这位爷讲一讲其中门道,莫让他打不得法,反倒显得在捉弄人。”
骰子丁便将手掌凑过去,十分认真且专业的对哑妇传授经验:“手掌不能撑平,得略弯一些,如此扇过去才带了力道。即便不能折算一百两银子,九十两是够的。你方才那样,只抵的上二十两。”
哑妇点点头。
若说前一个巴掌上她还有些心理障碍,第二个已是横起了心肝,按照骰子丁方才教给她的略略扣起手掌,手臂再次抡圆干脆甩过去,便听“嘭”的一声,恶汉果然抱着耳边摔在了一旁,其神色颇为疼痛,可见这一巴掌的价钱果然离一百两近了许多。
芸娘赞叹的一点头,往队后七八人望去,叮嘱道:“后边的记住,也按这么打。莫想着手轻可以多打两巴掌,不允许耍小聪明欺负人。”
她向站在恶汉身后两人一笑:“两位爷卖小的个面子,将还债的这位爷两只手臂捉住,也好固定住他,莫让他被打的摔在地上,摔坏了可不好了。我们赌坊这一行当,今日输成穷光蛋,明日重来又是好汉!不能因人欠了银子就折辱他,万万不行!”
恶汉被人固定住了手臂,芸娘向哑妇做个手势:“预备――开始!”
随着“嘭嘭”的声音,她跟着数起了数:“二、三、四……七、八。好停!”她拦住哑妇,上前瞧一瞧神志已有些不清醒的恶汉,耿直对一旁人道:“麻烦哪位爷去河里打一桶水。这还债得还的清清楚楚,总不能我们打完了,这位爷晕了不知道,改日又来向我们还债,这不是占人便宜吗?坏良心的事我们可不能干。”
嘈杂声中,不知何处传来极轻微的嗤笑声。
芸娘眼风往墙角恨恨扫去,只一眼,又忙忙转过脑袋,将桌边的木桶递向人群。
有人接过水桶,极快从赌棚里跑出去,没过一会便提了满满一桶水进来,不等芸娘吩咐,当先朝半昏的恶汉泼了过去。
冰凉河水立时将恶汉激醒,芸娘踩着湿漉漉的泥地过去蹲在他身侧,极其好心的向他说明最新进展:“这位爷,第一个债主已经还完了八百两。您瞧好了,还完债的人,我让他们站另外一队,坚决不会重新站回去又等着占便宜!”
恶汉似懂非懂,缓缓点了点头。
芸娘刷的起身,向其余人道:“下一个开始,莫磨蹭时间,赶快还完账了事。”
啪啪嘭嘭声不绝于耳,恶汉如同狂风暴雨中战栗的树叶,随着各种巴掌不停晃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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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今天打的有点过瘾……
第179章 逃离(一更)
‘还债’的过程漫长。
芸娘这才有精力离开第一线,转去了角落,拽过把椅子,坐在殷人离身旁。
刚来江宁时还皮肤白皙的青年,长久的守在筑坝工地现场,经过了冬日寒风与河风的双重吹晾,虽则相貌依然英气勃发,可其皮肤黝黑干皴的程度同家中冬日时挂在树梢上的风鸡风鸭并无二致。
甚至于比不上风鸡风鸭。
最起码,后者风干程度越高,肉中的香味也越浓。
被风干的青年乜斜了她一眼,将几乎要溜到地上的身子用脚跟往上顶了顶,方道:“你这出戏,唱给谁看?”
难得他卖她面子,将声音压的只有他两人可闻。
芸娘也学着他的样子往椅上一瘫,不答反问:“你突然回来城里,我阿叔怎么办?”
他再翘起一条腿,继续不答反问:“你从未消停过,你阿娘整日心惊胆战,你知道吗?”
她倏地起身,狐疑的瞧着他:“是我阿娘寻你来的?”
他终于接上她的话:“你们这处的动静如此突兀,还想着掩人耳目?知不知道,官府原本决定今晚动手捉你们?”
哪里需要李氏去寻他,他从官府那处都能知道个差不离。
她大吃一惊,倏地起身,却还不忘了压低声音问他:“官府知道什么了?知道我吗?是要来捉我?”
他再不回话,只将目光依然投回到那噼里啪啦处,意犹未尽的看起了戏。
芸娘呆坐半晌,心中思忖着各种场景,不知自己何处露出了马脚。瞧殷人离是一副无事的模样,心道:如若官府的人真的冲进来,我就一口咬定是殷人离开的赌坊,看他还怎的置身事外。
她心中到底有些惧怕,急匆匆往“还账”的队伍站过去,催着余下两人扇完了耳光,再使人打了一桶水将疼昏过去的恶汉泼醒,这才对其他人道:“出借银子少的几位爷已讨回欠款,共计一万九千两。还有四万余两未还清,其余几位爷,你们来说怎么讨账?小的瞧着地上这位爷的脸蛋子可不够还了……”
剩下几人群情激愤,有人提议道:“脸蛋子不够,那只有取他手足,取他子孙根了!”
众人纷纷附和。
芸娘忙忙上前,阻止道:“可不能伤人,再说也别在此处伤人啊,那乱葬岗上地大物博,何必在我这处出人命!要不,你们先让他将欠条写下,再做其他了断?”
骰子丁立刻从包袱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放在桌上,龙飞凤舞写下十来张欠条,连同恶汉的大名都写在了欠债人位置上,只将所欠银两和债主两栏空了下来,由每位债主上前添了自己名字和欠债数目,再取出印泥,让债务双方都画过押,方将欠条分发给众人,指了指摊在地上如死鱼一般的恶汉道:“人留给你们自己处置,我们赌坊不掺和……”仿佛忘记方才是如何掺和的令恶汉的小脸肿成了猪腚一般。
众人齐声大喝道:“爷们儿,走,往乱葬岗上还账去!”将几乎失了魂一般的恶汉提起来五花大绑,熙熙攘攘的出了赌棚。
而骰子丁也跟在众人身后往外去了。
此时,一直躲在棚外黑暗处的龟公却溜了进来,两眼精光,半点疲乏之色未见。
芸娘朝他扔过去一口袋散碎银子:“你先将棚子收起,在暗处等他们,机灵点儿。他们回来时,将工钱发出去。一个子儿不许贪。今晚瞧见我的手段了吧?莫想着糊弄我。”
龟公接过钱袋,点头哈腰的应了,将棚里余下三人送了出去。
骡车静静在路边等待。李大山见熟悉的人影闪动,忙忙迎上前,低声问了句:“还顺利吧?”
芸娘回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的殷人离。
顺不顺利,要看他方才是说真的、还是吓唬她……
她拍了拍车厢,探头进去对等在里面的李氏道:“阿娘,殷人离吓唬我,你帮我说说……”
她心知殷人离同自己不对付,不一定愿意帮自己。可他对她阿娘倒是十分恭敬,且腹泻那些日子,也曾吃过李氏熬的粥,说不定为了报恩,愿意卖李氏的面子呢。
李氏依言出了车厢,忙忙上前对黑暗中的殷人离道:“殷伢子,芸娘这回的事情我知道,她也不是完胡闹,实在是有原因……”
话还未说完,哑妇已扑通一声跪在殷人离身前,不停歇的磕了几个头。
殷人离急急退开两步,又上前将哑妇扶起来,低声道:“衙门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婶子不必担心。”
黑暗中,芸娘只觉得仿佛有人恨恨瞪了她一眼,可那一眼,便让她悬在心头的担忧放下,她立时觉着眼皮都要睁不开,已先行爬上了骡车。
第二日一早,芸娘心中惦记着事情的结果,挣扎着起了身,来不及吃饭,先往翠香楼去了一趟。
龟公已经十分敬业的守在了角门上,将这份能长久拿月钱的活路守得死死。
见芸娘闪身进来,他忙递上一盏茶,便出去唤骰子丁进来,哥儿俩将昨夜事情的结尾讲给芸娘听。
那一众人牵着恶汉往城门处而去,快到城门处时,众人以齐齐解手为借口将恶汉放在路边。
那恶汉重获自由,在众人还未转身时挣扎着跑了开去。
众人虽看在眼中,却装作未瞧见,回转身后,纷纷大呼小叫人不见了,做出无论如何要寻人的模样守在四处并不离开。
直到时辰到了城门大开,眼睁睁瞧见那恶汉顺着城门溜了出去,又静悄悄跟了一段路,这才回了城。
芸娘听罢,虽点着头,眉头却久久蹙起,担忧道:“他一个大子儿没有,怎么跑出江宁地界。日后只怕还有机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