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牢房旁,芸娘蹲在栅栏边上,将粗瓷碗扔进去,再一次惊醒交颈而卧的三位汉子。
她双眸炯炯:“听说各位不喜女人?”
“哦……”几位汉子不知她何意。
她从袖袋里再取出一锭银子,对他们勾勾手。
三位汉子立刻围了上来。
“想一连十日都吃上一只烧鸡不?”芸娘问道。
“咕咚……”有人当即咽了涎水:“想!”
“想每个人得身崭新棉衣吗?”芸娘又问。
“想!”三人齐齐回道。
很好,芸娘点点头,往高俊处一指:“他好奇心强。这几日好好给他看看新鲜事,展现你三人的恩爱。明日,棉衣送上。一连十日,每日每人一只鸡……”
一旁青竹叱声落下,芸娘回身,踢踢栏杆,冷冷看着高俊:“好好享受接下来的牢狱生活吧……”
牵着青竹,快步往门口而去。
骡车停在了罗家门口。
三个娃儿跳下车,敲开了罗家大门。
开门的便是罗玉。
芸娘的面孔将将闪现,罗玉便急道:“怎地现下才来?我去你家寻了你们多次,夜戏都要演完了……”
瞧罗玉的反应,高俊之妻还未寻上罗家。可最晚到明日,罗家人一定会知道高俊之事……
罗家一边大步将芸娘几人带过去戏场子,一边已经吩咐下人去厨下热饭菜。
静夜里,每走一段路就有衣着褴褛的下人挑着风灯,灯罩里的烛火将夜照的忽明忽暗。
罗玉的手温暖而干燥,握在她的手上,微微用了些力,仿似生怕她跟不上他的步子,会与他渐行渐远。
过了今夜,到了明日,若他知道她将他的兄弟伙设计进了大牢,高俊不但心灵会受些创伤,极可能还要受些皮肉之苦……不知他是否还这般向着她?想着她?
眼前景致渐次开阔,灯火迷蒙处传来飘忽戏词,唱的不知是哪一出,隐约听见凄哀唱词:“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待几人走近了,戏台子上上演的却是一出喜庆的折子戏,群猴正上蹿下跳,热闹异常。
罗玉忍了几忍,方将憋在心中一整日的话问出来:“怎地在殷人离那处耽搁了一整日?他是病入膏肓还是怎样?”
温润纯良的罗玉从未这般说话过。
然而芸娘却笑不起来。
眼看着离众长辈越来越近,她不答反叮嘱他:“这几日,如若伯母要来我家,千万莫去寻我阿娘,让她来寻我。记得了?”
什么?罗玉一蹙眉。
近处几位长辈已经回首看着几人。其中两位李氏面上焦急之色极甚。
来不及多说,芸娘只捏了捏他手指,几不可闻道:“记住,莫去寻我阿娘……”
几人向在座几位长辈问过好,方去往李家人面前。
李氏瞪着芸娘,从椅上起身,当着罗家众人之面不好发作,只淡淡道:“怎地去了一天?”
她将她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殷家哥哥那边病情有些反复。原本瞧着好了,我们临走前又重了。过了半晌又好了,我们要走又重了……”
李阿婆听闻,心急道:“怎地会得了这般奇怪的病?郎中如何说?”
然李氏便无这般着急。
她自己的娃儿是怎样,她心里清清楚楚。便方才芸娘眼神闪烁之样,事情便不是她听到的样子。
芸娘被李氏盯着不敢多言,只含糊的回复李阿婆:“唔……无大碍,无大碍……”
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芸娘暗中拉一拉石伢,石伢便拉着哭腔道:“阿婆,婶子,我饿……”
两位长辈便不再逼问,只让三人先吃过饭。
待饭毕,最后一出戏也结束,罗李两家又略略寒暄过,方送李家几人出了府。
罗夫人暗中再三将芸娘看过,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今日只是暗中同李氏商议两家亲事,李家事前不知,芸娘来的晚,算不上失礼。
且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娃儿在不在现场无所谓。
总归李氏已首肯了秋日芸娘生辰之日定亲之事,大事已定,其他事都是小事。
待众人回了李家,李氏拘着芸娘几人翻来覆去逼问今日之事。芸娘咬死让殷人离背锅,不露一丝马脚。
李氏见一时半会问不出真相,只得放几人去歇息。总归殷伢子有上门之日,待遇上他,便知真相。
第二日,芸娘一起身,只匆匆洗漱过,便同青竹两人各自守着前铺大门和后院大门。
说曹操,曹操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罗家的骡车便停在后门处,罗玉从骡车上跳下,一脸焦急到了门边:“芸妹妹,高俊怎地了?”
芸娘心中叹口气,往骡车上一努下巴:“婶子在车里?”
见罗玉点头,便抬腿上了骡车。
罗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除了焦急,还有些生气。
然而看到芸娘,她还是克制住了心里的些许怒火,只耐心问道:“芸丫头,你家怎地同高家那娃儿有了不睦?啥事有婶子给你做主,可将他捉进牢里……如若是冤枉了他,今后几家误会便大了。此事,婶子瞧着你也不愿闹大,便也未直接去寻你阿娘……”
芸娘有些失望。
罗李两家的关系,不说亲到如同一家,可在江宁,除开罗玉姑母王夫人,李家同罗家来往最为密切。
然到了这事上,罗夫人一字未关心芸娘,却首先便说这可能是误会……
第165章 求情(一更)
芸娘心中一晒。
昨日她在罗家露面是须引的样子,瞧不出受了委屈;而那时高俊却已被她设计关进了牢里。等今日打发走罗夫人,她还要将状子递进衙门,以拐卖孩童的名义告他一状。
总归,表面上看过去,高俊是吃了大亏的那个。
她心中对罗夫人那股子亲热的感情渐渐褪去,淡淡道:“他原本是要将青竹拐走抬回去当妾室,然而拐错了人。就是这样。高俊对青竹的觊觎不是一两天,这件事……”她回头看了罗玉一眼:“罗玉知晓其中之事,夫人问问他便可知。”
她拍拍车厢,不等骡车完停下,便掀开帘子跳了出去,顺手再一拍车厢,骡车便又往前开动。
她心中有些发冷,慢慢踱着回了家中,待用罢早饭,回屋取了昨日备好的状纸,叮嘱青竹看好铺子,出门去往衙门而去。
景如素来的时辰刚刚好。
芸娘递过状子,取到衙门受礼案件的回执,出了衙门大门时,便瞧见这位“债主”正站在街边上。
她的丫头子躲在衙门边上,探头瞧见芸娘出来,忙转了身子,先向景如素去报信。
“走吧!”景如素含笑威胁她:“再拖着不告诉我殷恩公的消息,我便将你也关进牢里。”
不等景如素请君入瓮,芸娘当先跳上等在路边的骡车,往软垫上一靠:“走吧,不让你的银子白花!”
殷人离住的小院子是官府出面赁的,是个离各衙门都不远的居中之地。
虽距离不远,可从街面上拐进小巷子后,道路狭窄,只能单骑行走,想带上车厢却十分艰难。
几人只得下了骡车,徒步往前行上片刻,方到了一排幽静民居。
芸娘指向最后一处高墙院落,压低声音道:“便是这处,这几日估摸都有人在。你殷恩公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同你……”她上下再将景如素打量一番,只见景如素妆面精致,已早早换上了春日夹袄,小腰用绢带箍的极细,越加显得身段妖娆,其姿色几乎能与青竹相平。
她点一点头,续道:“同你瞧着竟然有些相配。你若加一把劲,说不得便得了他的钟情……”
景如素被她几句话吹捧的羞红了脸,却十分惊醒的问了一句:“恩公瞧着年有十八九,他果真没有妻室?”
这……芸娘倒真是未留心过。许是怕自己透露的消息不够,惹恼了景如素,要将那两千两银子要回,她忙将她知晓的另一面消息相告:“未曾听过有没有妾室。八成没有,否则上元日夜里不会拿我出来当挡箭牌。可我此前却曾在青楼和花坊上见到过他,约莫也是个风流之人……”
景如素果然面有哀色,然而那神情只持续了一息,便踌躇满志道:“那是他此前不认识我。日后有了我,他自然要收了心……”
芸娘失笑着点点头,向她抱拳道:“将景姐姐送到此处,债务一笔勾销,芸娘便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