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罗家有一门买卖要去京城,因着着意培养罗玉,罗老爷便带着他一同去见识学习。这一来一回路上都要接近两个月,可见他们在京城并未多呆,事情办妥了便急急赶了回来。
罗玉点头道:“快到我阿婆生辰,我和阿爹不能久留,还好赶的及呢。”
他往她面上瞧去,两个月不见,她依然是一张圆团团的小脸,只是她的眼珠子越加灵气,里面仿佛盛着幽幽光彩,看人的时候就有一团柔光照过来,璀璨的令人心惊。她的面上原本一层黝黑然褪去,显的粉嫩而莹白,因着方才蒙着面巾子,面上润着一层水汽,长长睫毛上挂着一层白霜,顾盼间那睫毛便四处翩然。
不过两个月不见,眼前的女孩仿佛突然便多了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只是这多出来的东西令他不敢再随意瞧她,否则他的心便会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压都压不住。
芸娘见他说了两句话便停了嘴,便连眼皮也耷拉下,这可与此前他回回见着自己时停不下嘴的模样大不一样。
她瞧着他衣衫单薄,面上又有些不常见的绯红,不由的脱了袖笼子,踮了脚探手去摸他额头。
入手凉凉,没发烧啊!
她待要再试过,他已经蹙着眉闪躲过去,瞧着她半响,忽然说了声:“我带了东西给你呢!”随即转身往骡车旁跑去。
芸娘跟在他身后到了骡车边上,拉车的依然是绿豆。绿豆瞧见她,不由的欢喜的摆动着脑袋,前蹄往她那边行了几步,拉扯的骡车更要往马路牙子上来。
芸娘忙忙凑了过去,伸手抚摸它的鬃毛,绿豆便将脑袋埋在她怀中蹭个不停。她想起袖袋里有没吃完的麦芽糖,探手取了出来。因着体温的烘烤,麦芽糖已经十分黏糊。她翘着指尖剥开包在外层的锡箔纸,将糖放在手心里凑到绿豆嘴边,绿豆便欢喜的伸了舌头出来将糖块卷了进去,又将她的手心舔的干干净净。
罗玉站着瞧了半响,待想问一句:“我的呢?”却又说不出来,内心里却不免觉着,两个月不见,她对待他的亲热劲还不如一头骡子,眉头便又渐渐的蹙起。
芸娘不知这少年心里又闹起了别扭,她的手心被绿豆舔的发痒,便一边笑一边扭头看他:“你这是要去哪里?”
罗玉看她笑颜如花,心里又悲哀的想:她虽然对着我笑,然而这笑却是因为绿豆。
心绪不免越加低沉了几分。
过了半响他想起芸娘的问话,继续郁郁着道:“去你家……”
芸娘立刻上了车辕,欢喜道:“正好载我一程,我腿都走累了。”
因着她提到腿,罗玉便又去瞧她的腿,见她衣袍下露出两根腿十分粗壮,心想:怪不得会累,穿的这般厚,任谁走两步都会累。
只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芸娘一张粉面已经冷的有些泛青,他连忙伸手将巾子在她面上裹好,规劝道:“莫如你去后厢里坐着,比外头暖和。”
芸娘摇头道:“我等下要去买煤,在外面比里面方便。”
罗玉便点点头,上了车辕坐在她边上,轻轻一拉缰绳,将骡车赶的比走的更慢,小风吹在身上没什么力道,也没了冷意。
冬日里各家要取暖,卖煤的摊贩要多上许多。摊贩从煤总贩处大量买了煤块,再将不同大小的煤块分开堆放。因着多了挑选、运输、装卸等成本,等煤块堆放在路边零卖时,其价钱比在总贩子那处所买要贵上许多。
芸娘自知这些,想着这些摊贩从中间赚取的比总贩那里更多,可她同其他零买的人家一样,一次买不了多少,自然无法去总贩那处低价买煤。
她精挑细选的买了一麻袋,小贩帮她抬到骡车上,她心疼的付了银子。等坐回到车辕上,便唉声叹气了许久。
她这发自真心的吝啬引的罗玉几乎想像对待家中幺妹一般抱她一抱,再在怀里扔上一扔。终究却不敢造次,只从缰绳上分出一只手握着她的小手道:“我家冬天要起火墙地龙,用煤量大,买的便便宜。以后冬日你从我这处买煤,我按原价卖你,可好?”
芸娘一听艳羡道:“哎,你家还有地龙,真好啊!”
她想起自家冬日无处不湿寒的景象,想买一处宅子的念头更加的坚定。
这个宅子除了临街门面,后院还得有厢房,得能住人。厢房里得有地龙,冬日不能冷着硬抗。院里得有井,家里用水不能总去外面挑。
她这打算想好的极早,可要求太多,如此选了好几个月,也没挑到一处合适的。
再往前走是布庄子,芸娘选了一匹粗布,半匹棉布,原本要走,又转身去选了些颜色素净暗沉的尺头。趁着罗玉的骡车,她也不用伙计送到家,只将布匹放在车厢座位上。
此时要快跑前行,罗玉哄着芸娘坐去车厢里,芸娘却对赶车起了兴致。
虽然街面上从未瞧见过妇人赶车,可芸娘要学,罗玉也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妥。
她自来做事情就与旁人不同呢。
绿豆这只骡子果然温凉,罗玉不过指点过一遍,芸娘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绿豆便稳稳的跑在了路边,一点不会乱跑。
芸娘叹道:“原本我以为石伢那般聪明,几日便学会了赶车。此时发觉这都是骡子的功劳啊!”
待车子到了古水巷,两人远远瞧见石伢的身子蹲在卤味铺子面前一动不动。细密雨丝和拂面小风并未撼动他的身子。
罗玉奇道:“石伢弟弟是在作甚?”
芸娘当先一笑,其次才缓缓道:“守株待肉!”
罗玉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紧接着就有人冒雨前来买卤味。铺子里老板娘切完肉块,等不到她张嘴喊人,石伢已经十分自觉的站到了柜前,一只黑乎乎的小手自动的伸过去,下一刻手心里便多了几丝边角料。
芸娘扬声一喊,石伢回头瞧见骡车,立刻一蹦一跳的跑近前来,十分大方的将他的手掌往绿豆嘴下探过去。待手心传来一股温热后,那几根肉丝便不见了踪影。
石伢摸了摸绿豆鬃毛,口中心疼道“一根都不给我留”,面上却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他摸完绿豆,期期艾艾往芸娘面上瞧去,芸娘便同罗玉一前一后下了车辕同芸娘站在一处,石伢倏地蹦跳上骡车,一边虚空里挥了两下马鞭,一边将骡车赶进了古水巷。
等车子到了李家门前,他便顺着前窗爬进车厢,又从车厢门里跳下去,一溜烟的跑去了他日常值守之地。
罗玉窜上骡车先将布匹和他带给芸娘的物件抗进李家,又将煤袋子提进去径直放进柴房。芸娘立刻去厨下打了热水来,取了胰子放在盆边,捧了手帕子,侍候着小少爷将手洗净,这才带着罗玉进了李氏房里。
罗老夫人寿诞在即,李家作为罗家在江宁除了生意伙伴之外为数不多的熟人家,自然得到一副请帖。
罗玉急着见芸娘,又生怕她家人不认字,一力承当了为李家送请帖的活计。
“我阿婆说,一定要将李阿婆和石阿婆一同请去和她多多说话。”罗玉指出了请帖上的关键。
那便是要请李家和石家两家了。
“也不要带什么礼当,都是请的自己人,人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我阿婆说如果硬要送礼,便带几只风鸭去,再多多带几坛子酱菜。”
罗老夫人的原话是:“带两只风鸭和两坛酱菜尽够了,我老婆子吃的不多。”
这只说了她自己,没把罗家其他人算进去啊!上回芸娘同她阿娘去罗府带的两坛酱菜,罗夫人尝着味道好,部拿去孝顺了他阿婆,他为了吃两口酱菜,还得去跟着阿婆吃粗粮,那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菜团子,可是将他嗓子眼里边都刮痛了!
这还不算,他仅仅跟着阿婆吃了几日便去了京城,等他回来再去阿婆房里,桌上就只有菜团子没了酱菜。
芸娘立刻将他的私心戳穿,咚咚咚跑去厨下寻出两个干净坛子装满酱菜:“你喜欢吃时时过来拿都行,这东西给你阿婆当寿礼可万万不行。”
罗玉抱着两坛酱菜,心下盘算着回去只给他阿婆一坛,另外一坛不让旁人瞧见,直接送进他自己的院子。
临走前他嘱咐道:“芸妹妹,那日我要跟着阿爹待客,不能过来接你们,行吗?”
李氏忙道:“千万莫来接,我们这些人,路边截辆骡车就去了,你自去忙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