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当晚高烧不退,顾允檀一直守着她,不时伸手去感受她额头上的温度,抑或是打来温水帮她擦洗一番,钟意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她道:“允檀,你起来······别走,回家······你带我回家······”
“我不走,等你烧退了我们就回家,”顾允檀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只能尽力去安慰她,钟意却依旧模糊不清的往外吐字,她一会儿说“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带我回家,”一会儿又不厌其烦的重复“对不起。”
这是顾允檀不知第几次从钟意口中听到对不起了,他不解道:“对不起什么?”
“凉州城······允檀,对不起。”
“凉州城”,顾允檀什么都明白了,为何钟意在自己跟前突然这么的乖巧听话,为何她对温琼暄态度转变的那么大,为何她对钟家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在自责,在忏悔,在赎罪。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钟意的眼睫,顾允檀无声的揽紧了钟意,他是个从不落泪的人,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把头埋在钟意的肩膀上,哽咽道:“道歉做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事,为什么要你来赎罪,”顾允檀几欲泣不成声,“你是故意惹我心疼你吗?”
第34章 动心
贤王府,睡梦中的温琼暄感觉额头传来一阵麻痒的触感,像是细小的水滴一般,他下意识的睁眼去看,正对上一颗悬挂着的人头,那人头血痕遍布,正瞪着猩红的双眼与他对视,温琼暄一声尖叫直接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可他很快便受到新一轮的惊吓。
床榻边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三十多个人头,每一个都是面目狰狞,修罗一般,随着温琼暄的动作在他身边滚落一地,目之所及,手之可触皆是人头,他甚至都来不及站起来就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脸色更是像见了鬼一般难看,“来人,来人啊!”
值夜的小厮早就被惊醒了,他慌忙的跑了进来,惶恐道:“王爷怎么了?可是有何吩咐?”
“你是死的吗!不会自己看!”温琼暄声线都在忍不住颤抖,“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睡梦中被人割了脑袋怕是都不知道吧!”
那小厮这才注意到地上还在滴血的人头,七魂八魄当即被吓飞,痴傻的站在原地,温琼暄抬脚去踹他他才反应过来,双目无神的听着他吩咐,唯唯诺诺的应是去办。
夜无歌是后半夜才偷偷爬进来的,她伤的不轻,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失血过多,体温都是凉的。温琼暄一看她身上的伤再结合刚才那几十颗人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厉声质问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对钟意出手的?这次吃了教训了!”
“背主之人不能留,王爷舍不得对钟意出手,可属下舍得,”夜无歌说这话时身体已经站不稳了,温琼暄看她都这样了还在犟嘴,本想再训她几句,下一瞬就只听夜无歌声音微弱的道:“暄哥,我冷。”
温琼暄满腹的火气现下也发不出来了,他一把将夜无歌打横抱起,将人安置好后又连忙命人去请了位信得过的太医过来,端出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折腾到天色将明之时,夜无歌的伤口才勉强止住,太医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擦掉头上的冷汗向温琼暄行礼道:“这位姑娘伤的不轻,不过也不碍事,好生将养着,勿要让伤口沾到水,再过一段时间,伤口愈合就没甚大碍了。”
温琼暄点头将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那太医连连推脱,温琼暄却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将手中的银票强硬的塞进他手里,他敛眸道:“本王刚才忘了,太医刚才说什么来着?”
那太医顿时大悟,忙组织措辞道:“王爷忽感风寒,特命下官连夜前来诊治,现下服了药已无大碍。医案上这么写,王爷可还满意?”
温琼暄点头,打发他退下了。
钟意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才悠悠转醒的,顾允檀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双眼都是血红的,不必说,她睡了多久,顾允檀就不眠不休的陪了她多久。顾允檀看她醒转,用掌心在她额头上轻触了一把,终于放松些许,道:“还好,烧退了不少。”
钟意刚想开口,顾允檀却直接打断了她,将人小心的扶了起来又加了几个小软枕,这才不慌不忙道:“有话待会儿再说,我让他们准备了你最爱喝的红豆粥,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
他待钟意和平常别无二致,甚至更好,可钟意却更加不安起来,她现下烧已经退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糊糊涂涂的好像说了许多梦话,那顾允檀······都听到了多少?
钟意没时间细想,顾允檀已经端了红豆粥回来,清甜的香气触碰着人的每个感官。他舀了一匙,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确定不热了这才喂给钟意,还不忘闲聊道:“这粥煮的时间不短,倒是软糯不少,你应该会喜欢。”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烧糊涂时都说了什么,说了多少,顾允檀又听到多少,再喜欢的粥吃到嘴里也无甚滋味,顾允檀瞧她麻木吞咽的样子还以为她不喜欢喝,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可你还病着,不能吃那么多糖,我就没放那么多,你先凑合着吃,等你病好了我······”
“允檀,”钟意突然出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我睡着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她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顾允檀,双手更是无意识的绞紧,显而易见的紧张。顾允檀腾出一只手来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你先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钟意迟疑了一下,忽而夺过粥碗,一股脑喝了个干净,速度之快甚至险些被呛着,顾允檀取出帕子帮她擦了嘴,似是在考虑该从哪里开口似的,半晌才决定直入主题,钟意还睡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的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东西钟意恐怕不太愿意提起,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本来就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让她来赎罪。
“你睡着的时候提到了凉州城。”
顾允檀终是开了口,语气虽然和缓,但每个字还是像刀子一样割在钟意心上。
“你都知道了?”钟意嗓音中都带上了丝丝的哭音,沙哑的让人心疼,她把身体蜷缩起来,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允檀似的,双手紧紧抱头埋在自己膝盖上,口中不住的重复“对不起。”
“这三个字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能不能说些别的,或者听我说几句,”顾允檀把手搭在她背上轻拍,就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般,他道:“凉州城的那事,说到底局是温琼暄设的,套是我自己要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分明也是被设计的那个,为什么偏偏要你来赎罪?”
钟意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他,“你怎么······你······”
“你猜的没错,我什么都知道,在我们成婚之前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你发烧的时候说漏了嘴的话,我可能也会把这事一直埋在心里吧,但是既然你提起来了,那我就索性一次性跟你说清楚,那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说到底,终归是我没能好好的保护你,所以,别再拿这件事折磨你自己了,也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顾允檀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嗯?好不好?”
钟意几近崩溃,情绪失控道:“对不起。”
“怎么又是对不起?”顾允檀道:“你如果一定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你也给我说明白,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嗯?”
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他,钟意自己都说不明白,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连累了顾允檀?还是因为当年自己去的太迟没能救的了顾允檀性命?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是因为哪一个,钟意都把顾允檀的死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且自责内疚了这么久,可钟意却忘了,自己当年也不过是温琼暄设计中的一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谈何去救顾允檀?蜉蝣妄想撼动大树,终归是不可能的。
顾允檀问:“知道我为什么去凉州城吗?”
刚开始的钟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当时被温琼暄变相软禁,之所以去凉州城也只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两个看守说温琼暄要在凉州城搞大动作,而顾允檀又刚好带兵去了凉州城罢了,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对,是以匆忙赶去凉州城想提醒顾允檀退兵,可没想到自己到的时候凉州城已然是修罗地狱了;及至后来,钟意被逮捕回京,打入大牢,听着钟宁在那耀武扬威才知道顾允檀去凉州城竟也和自己有关,她将顾允檀的死归罪在自己头上,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