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是否将这个秘密告诉妈妈。他嚅嗫着,终究还是将挺得笔直的小身板向前凑了凑:“妈妈不能告诉父上。”
这回轮到雏田眨眼了。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好。”一面用爱怜的眼光看着这个踌躇的小家伙,略有些好奇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我想去暗部。”他苍白的小脸有些红,凑在雏田耳边如是说道。
“这很好呀,为什么不想告诉爸爸?”雏田笑出声,她已经在想象各种乱七八糟,没有边际的答案了,却听见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回答,感到有些吃惊。子代和父母总会容易被拿来比较,雏田也不是第一次听大人逗他想不想成为和爸爸一样的忍者,甚至自己幼时也总会被问及是不是想继承日向族长之位。只是小爻对此反应冷淡,搞得一脸看戏表情的客人自讨无趣,只好悻悻缄口。
小家伙昂起脑袋,像是要隐瞒心中的心虚一般,却又降低了音量,似是耳语:“因为大家都认为我长大后会和父上一样…多么多么好。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可是我又觉得当暗部部长也不错。”他红着脸,看着母亲的眼睛吐露心声。说完,他又酝酿了一会,悄悄憋出几个字佐证自己的说法:“暗部的面具挺好看的。”
雏田听罢,只是带着笑意,定定的看着他,不置可否。半晌,轻轻落在小家伙额间一个吻,轻轻的柔柔的带着点温度。爻也不反抗,闭着眼,感觉一丝暖意顺着余光桌灯的一点澄黄慢悠悠的从他的脑袋窜到脚趾,就连手掌也变得热乎乎的。
日向爻不喜欢大人随便对他搂搂抱抱,更别提有些阿姨执意在他的脸上留下湿漉漉的唇印。但对于母亲他从不反对,他很满意这种点到为止的亲昵。小孩子不懂什么是“魔力”,只是含含糊糊觉得妈妈的吻让他又长高了一点儿。
“准备睡吧,小爻。”雏田轻轻关掉桌灯,发出一声脆响,“妈妈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日向爻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慢慢变高,都够到天花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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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对于「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日向雏田当时写下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时光蜿蜒生长,一往无复。忍者的生活好就好在抛洒着热血,追逐着遥不可及的地平线,奔跑中哭笑咽进肚里便忘了回头。
而如今,地平线竟然真的近在眼前了,光怪陆离,或明或暗的延亘着,对面是触手可及的阳光和炙热。好像突然走到了迷宫的尽头,翻到了古书的结尾,一切故事戛然而止,枯燥却又无边珍贵的和平迟来一步笼在木叶澈蓝的天空之上,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然后,迷宫的尽头还是走不完的迷宫,故事结尾预兆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头。
在这样的基调下,人们好像终于能停下脚步,久违的歇一口气,木木的看了看身边或已丢失,或仍坚守的人,露出微笑,然后郑重其事的回过头,看看背后崭新的过往。
日向雏田仍是日向雏田,姓氏都不曾改动。她曾经会有些气馁,似乎无尽的岁月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改变。她会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定定的看向宁次:“我怎么感觉我一点也没有成长呢?”连头发都没能长长一些,她百无聊赖的想,墨色的发丝在她指尖悻悻的垂落下来,雏田就突发奇想,宁次哥哥,你觉得我要不要把头发剪短一点?宁次就很是仔细端详一阵,好像突然被噤声,木木的说,你喜欢就好,都好看。
她甚至还住在日向宅邸。这个自记忆初始就矗立着的灰白色大家伙,俨然成了自己可见的未来里唯一称作“家”的地方。这个秩序森然,规矩繁琐的家族亦是雏田心头郁结的一环,幼时的她就被这幢古老的建筑压得透不过气,未曾想长大后仍要延续它苟延残喘的寿命。
侥幸的是,雏田和宁次共同接手了这个苍苍花白的府邸。冷漠无情的宅院勉强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然而真正的改变是在那个时候。
雏田每每回忆至此,手指下意识的滑过脖颈,墨色的发丝轻轻的洒过指间罅隙——
那一天的阳光细细的,不似木叶往常的盛夏般炽烈得令人眉宇都散着热气,风像是流动的棉花,抚过脸颊时会不自觉阖了眼睑,绵绵的困意便温暖的弥散开了,挠的在廊边站着的雏田痒痒的。她在等一个黑白分明的身影,雏田也不知道他几时出现,但是好心情和好消息几乎要从她咧着的嘴角甜甜的漫出来。
雏田一眼就看见了黄昏里金灿灿的光芒下走过来的那个人,她的丈夫。她也不急了,含着笑躲在门沿后,眼睛就成了弯弯的溪,盈着一汪迫不及待的热忱。
日向宁次不动声色的靠近藏起来吃吃发笑,还自以为高明的小笨蛋。
“啧,感冒了就乖乖躺好。”她掩着嘴在暗处偷笑,一副要得逞的样子,不料带着点嗔责的声音突然在耳边低沉的响起,带着点捉弄的意味,“还烫不烫?”宁次也不顾妻子一脸恶作剧失败的失望神色,大手覆上雏田的额,有点慌忙的撩起一绺碎发。
雏田小嘴一撇,眸子里盛着的光芒却煜煜:“宁次哥哥越来越大惊小怪了,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宁次不为所动的探了探温度,又俯下身凑近了些,两双相似的眸对视着,“生病了还玩小孩的游戏?小樱来过了吗?”雏田点了点头,顺势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宁次以为她昏,忙不迭去扶,却感到胸口间传来一声闷闷的笑。
雏田轻轻蹭了蹭,不知是谁的发丝厮磨着,又蹭了蹭,像只小动物,娇气又令人难以拒绝。宁次当她生病了在寻安慰,就宠溺的搂紧怀中的小家伙,又不敢用劲,控制着力度轻轻抱着,收了嗔责的语气。
“今天雏田大人很想有人陪着玩?”
她闻声将头抬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宁次,脸颊不知是因为发烫或激动变得比往常更红扑扑的,踮起脚尖,抿着笑凑到丈夫耳边——
“不止是我哦。”
日向宁次不知所云的看着她,呆呆的打量着雏田意味深长的笑,皱着眉头思考着,又后知后觉的睁大眸子,总是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此时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就这般沉默了半晌,他不可置信的动了动唇,见妻子仍没有宣布恶作剧成功的意思,喉间颤动着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调:“那…啊…是吗?”
她的暗部大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颜面尽失,计谋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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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开始,日向雏田彻底与那个毫无改变,十年如一日的日向雏田挥别。
她坐在镜前,紧紧闭上眼,摸索着把剪刀递给身后主动请缨而来的小樱。颈上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伴随着剪子运作时毫无犹豫的咔嚓声,雏田心里衍生出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为了这个尚未出世的小家伙,留了数年的长发在心痛和咬牙执念间就轻飘飘落在地上,成了一丛蜿蜒着,笔迹不一的墨色地图。当她踌躇着缓缓睁开眼时,镜子中那个短发乖巧覆在颊边,清爽干净,正在木木看着自己的人,既陌生又熟悉。
恍然见看见当年那个怯怯的垂着头,抿着千言万语,目怀热忱的日向雏田。
她像是想起什么般微笑起来,镜子里的人便也看着她露出笑靥。记忆里那个追着跑着,跌跌撞撞仰望身前背影的人,渴望的眼,如今歇了狂热,坚定而平静。难以掩藏的爱意和期待仍是敛不住了,小心翼翼低下头,感觉微微隆起的小腹里似是有一颗小心脏在悄悄跳动。
就这样,尚未登场的小家伙轻而易举的将母亲的及腰长发变成一茬茬青葱,时不时调皮的从耳后滑落到颊边。
日向宁次对此改变似乎毫不在意。他耐心的一遍一遍将她低头时散落到眼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雏田便拿着瓷碗,嚼着谷米,抬眼抱歉的看着一次次放下碗筷,不厌其烦帮她捋好头发的丈夫,正想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不听话的碎发又慢悠悠滑了下来。
第二天用餐时,为了防止亲夫饿死,雏田乖乖带上了发卡。
不过对于其他改变,日向宁次几乎在竭尽全力反对阻止。
不知从几时开始,日向雏田发了疯般想出门走走。她眼巴巴的在巴掌大的府邸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蹑手蹑脚推开门,走过一段安静的巷道,那儿的拐角处有一棵香樟树,永远是郁郁葱葱的苍天模样,雏田就呆呆的打量着它繁盛的叶,纹路繁复的干,几乎要把那些深浅不一,路径回复的凹凹道道一笔一划印刻在脑海里。因为再往右拐,就是繁华热闹的大街,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日向宁次在第一时间便严令她不得单独跨出“安全区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