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简目送她拐进巷子里,再见不到影子里,才转身往回走。
萧平旌连忙跟着。
萧简的步子虽不如来时那般雀跃,但也是轻快的,萧平旌甚至还听见他哼着几句小曲儿。
“小街檐下,有位做伞的姑娘~
伞娘有伞,伞下有情郎。”
萧平旌见他哼着哼着几乎快跳起来了,便打算吓他一吓:
“萧简!”
萧简果然被这声如洪钟的一句问候吓得一激灵,回头见是自家老爹,脸色更有些慌乱,却还是在一瞬间就恢复了素日里冷冷的面色,沉着道:
“爹。”
“那是哪家姑娘啊?”萧平旌背着手,摆出父亲的威严问道。
萧简似乎还打算蒙混过关,不紧不慢地回道:“什么姑娘?”
萧平旌在心里叹了口气,难道他们萧氏儿郎都是这样么,一碰到心仪的姑娘就变成了个傻子?
他咳嗽两声,直接点破,“你那伞下有情郎的伞娘。”
萧简再怎么迟钝,也知此事瞒不过去了,索性坦然道,“她是简儿心仪的姑娘,名唤苏桃,是西市苏家伞店的长女。”
萧平旌见他三言两语倒是解释得挺清楚,便点了点头,又问道:“既是你心仪的姑娘,为何不同你师父和爹娘说,要偷偷跑来看人家?”
萧简似乎没想到父亲会问得如此直接,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父亲…不会介意她是伞匠的女儿么?”
萧平旌早猜到他是有此顾虑,反问道:“为什么要介意?”
萧简看了看父亲的眼睛,那般坦荡清明,突然觉得自己的顾虑实在是格局太小,低头瓮声道:“长林,乃皇族血脉…”
“简儿,你听着,我萧家选媳妇,不看门第,不看血脉,只要你自己喜欢。将来你成家开府,只要你自己觉得这个姑娘当得起你的当家主母,我与你娘亲便为你高兴。我想,你师父也一样。”
身为父亲,萧平旌其实有些愧疚。
他没有陪伴这个孩子太久,也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东西,甚至,连他的弱冠礼,他都没有出席。
可他却成长得这样好。
其实是这个孩子成全了他的潇洒与恣意,让他这五六十的老头儿还能云游天下,一仿当年醉翁之意。
今日还能赶上此事,告诉他如何选择自己心爱的姑娘,告诉他父亲为他的选择而高兴,也算是他身为人父的幸运吧。
父子两人肩并肩走回荀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这么没脸没皮地日日往人家身边跑,可知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萧平旌优哉游哉地走着,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这关键的问题了。
“有的!”萧简肯定道,“我今日还请她赏月来着!”
“……”
萧平旌沉默了两秒,才幽幽道,“儿子,今日是初一,无月可赏。”
“……”
萧简听了这话,亦一时语塞。
父子二人都有些尴尬,一路无话,默契地选择了快步走回荀府。
罢了,萧平旌心想,既然那姑娘并未赶过总是不请自来的他儿子,那应当就是有意思吧。
反正林奚当年是这样的。
景和三十三年春,金陵桃花始盛开的时节,萧简娶到了他的苏桃姑娘。
林奚看着笑得像条黄狗似的她儿子,突然发觉这从小沉稳的小儿子长得其实像极了他爹,还有些纳闷自己从前怎么没察觉。
萧平旌则延续传统,大笔一挥,也给儿子写了副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TBC-
*“伞娘有伞,伞下有情郎”一句出自歌手李雨的《伞娘》。
*太阿剑是中国古代十大宝剑,我这里就引用一下啦。
*碰上心仪的姑娘就变成了赖皮鬼的简儿,希望你们喜欢啦。
第十四章 十六事·且陶陶
*《十六事》第十四篇。
* 老王爷与王妃的故事,后来他们的人生,一直如初见。
每次从北境回京,萧庭生都会先入宫陪皇祖母坐上一下午,吃她亲手做的榛子酥、茯苓鸡汤、百合清酿,要吃得满口留香,嘴角的碎屑都来不及擦。皇祖母总是一边劝着他慢点儿吃,一边将一碟又一碟的美味端至他面前。
皇祖母的笑声真好听,他每次都想赖着不走。
今日临去,他如往常一样,向皇祖母讨了盒榛子酥。
“皇祖母,这榛子酥,可还有么?”
太后素知他的习惯,早已为他备好一食盒,嘱宫女去拿,打趣道:“回回给人家送榛子酥,人家可知咱们庭生的心意呀?”
师从江左梅郎,自小沉着稳重波澜不惊的萧庭生此刻还是红了脸,说话都结巴起来:“皇祖母…说笑了。祖母手艺好,言老侯爷向来爱吃糕点,庭生是晚辈,自然要孝敬长辈的…”
太后笑得更欢了些,“庭生啊,你自小心思缜密,怎么碰上这言家的姑娘,就连个谎都圆不过去呢?我倒不知,言老大人,何时爱吃这榛子酥了?”
他局促地站着,脸涨得通红。
太后亲手将宫女拿上来的食盒塞进他手里,笑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庭生有了心仪的姑娘,皇祖母可高兴了。”
他还是红着脸结巴道:“没…没有,祖母说笑了。”
太后佯怒道:“你这孩子,和你父皇一样心实!祖母可欢喜言家那姑娘了,你还不好好表现,难道还要祖母下旨赐婚,自己招她做孙媳妇?”
他被说得脸都红一阵白一阵,像个木头似的杵在祖母面前,只会傻笑着哼哼哈哈地回应。
皇祖母大概是觉得他朽木不可雕呀,长叹了口气,“咱们萧家,怎么就没个机灵点儿的孩子呢…”
萧庭生在第一次见到言家姑娘之前,就已经听说过她的芳名了。
她出生时,言老侯爷特别高兴,欢喜得不得了,连名字都是他亲自起的。要知道,言侯膝下两个嫡孙,他都没这般上心过。
他那时带着歆弟在太后宫中玩,正巧前殿里祖母和母后在谈着天,他们兄弟俩便躲在屏风后头偷听。
“言老大人膝下无女,如今终于得了个小孙女,可得捧在手心里疼了。”母后笑言。
“是呀,他这些年仙风道骨的,也就这小丫头算是能将他往尘世里拉一拉了!”
“母后说的是。听说,这小姑娘的名字,都是言老侯爷亲自起的?”
“可不是么,到底是言侯啊,他给这姑娘起的名字,可真真是好,”皇祖母的声音悠悠的,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事情,“斯咏,斯咏。人喜则斯陶,陶斯咏。这丫头一生,都会是喜乐陶陶的。”
“斯咏,言斯咏,真是好名儿!”
皇祖母和母后在一块儿说话总是很开心,两人后来聊了什么,笑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住了这一个好名字,言斯咏。
皇祖母说,这个姑娘的一生,都会是喜乐陶陶的。
萧庭生是在奉天殿内,除夕的宴席上,第一次见到了言家姑娘。
他记得她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袄子,胸前挂着个金锁,顶着两个圆圆胖胖的发鬏,圆滚滚的,坐在言老侯爷膝上,仿佛稍晃一晃就要滚下席去了。
他还记得她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遍了桌上全部的菜肴,颇泄气似的撇了撇嘴。
他偷笑,除夕宴席上的菜肴向来是中看不中吃,这丫头一定是饿了。
他也不知怎么,那时竟忘了礼法规矩,偷偷溜下了席,猫着腰绕了一大圈才走到那姑娘身边,掏出早已备好的榛子酥,递到她嘴边。
“给你,我祖母亲手做的榛子酥,可好吃了!”
那小丫头倒也一点不客气,伸手接过便大口吃了,碎屑掉了一地,他还傻乎乎地给她接着。她大口大口嚼完了,才开口谢道:
“好吃!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直等着听她说话,这会儿才有机会笑答道:“我叫萧庭生。”
“我叫…”
“我知道,你叫言斯咏。”
他又猫着腰溜回自己的位子,一抬头正对上父皇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看他,还有皇祖母和母后不寻常的笑意。
宴后那几天,他一直等着领父皇的罚。可不知怎的,父皇竟没为他的唐突无礼罚他。
后来,沉稳果决名满京城的大皇子萧庭生,和他那一食盒的榛子酥,就成了言府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