莅阳的话仿佛响在耳边,谢玉双手捂住了头,早知让这一千人白白丧命,还不如留在京城遛马。
谢玉正在消沉中,聂简急急进了帐:“将军,林帅到了!”谢玉一惊,急忙起身,只觉得头昏目眩,差一点摔倒。林帅一身战袍风一样走进大帐,眼睛里闪着亮光:“谢玉,听说你首战就得了小胜?”
“谢玉有辱元帅厚望,宜阳没有攻下来,请元帅责罚!”谢玉说着拱手便拜,却被林燮拦住:“哎,你做得很好!现在,宜阳城已经被我赤焰军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了。”
谢玉一愣:“宜阳后边可是丹水,那里……”
“丹水已经被我们拿下来了,”林燮的笑容时隐时现,看不真切,“大部分的守军被你引到了宜阳城,我们绕道烧了丹水的粮仓,拿下了丹水,现在宜阳城里有一万五千西夏军,却只有够他们吃三天的粮食,谢玉,这请君入瓮的计策,我给你记头功。”
谢玉呆了一呆:“元帅这是声东击西?”
“不错,”林燮拍拍谢玉的肩膀让他坐下,“其实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丹水和宜阳两座城双管齐下。一座城一座城的打太费时间,所以我派了你去打宜阳。你是新任将领,西夏军摸不清你的底细,不敢贸然出城。你不知道,我们沿途收下的地方百姓,中间混进了西夏的细作。你的身份已经传到了西夏城里。他们知道你初征沙场,又是我大梁驸马,一定想把你拿下以振士气,还可作为向我大梁谈判的筹码。所以他们一定会调来丹水的守军以确保对你一击而中。我们早就绕道过去,只等着丹水守军去了宜阳,就一举拿下丹水。西夏军断了后路,现在,只能在城里坐以待毙了。”
谢玉反应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了一句:“所以,我和五千军士,是诱敌之饵?”
“不错,”林燮看出谢玉的情绪,脸上的笑容也尽数褪去,“谢玉,我和你说过,打仗必然要有牺牲,就看这牺牲值不值。如果我们一座城一座城的硬拼,也可以拼下来,但你想过我们要损失多少人吗?你也打过仗了,相信你心里有数。”
谢玉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在云梯上被箭射死的士兵,咬紧了牙。
“攻城本就是两军对垒中的下下策,你攻城打不下来很正常,最能减少损失的方法就是围而困之,”林燮又说,“但宜阳丹水相隔数里,我们围不了。所以,只能用计,让两座城的守军自己往一起凑。你这个诱饵,足够他们冒这个险。谢玉,我们用最少的牺牲,换来了最大的胜利。你部下九百三十七人,死得其所。当然,我一定确保你性命无忧。”
谢玉摊了手道:“元帅,我不是怕死,为何元帅不向我言明?”
林燮道:“你首次出征,必须全力以赴,才能骗过西夏军,如果你一旦得知我真正的计划,在行动时一定就有所保留,不能成事。”
谢玉点了点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将者,当不拘小节,”林燮按住谢玉的肩膀,“要狠下心来,方能成就大事。”
宜阳城被困十数日,林燮又命人把死猪死羊扔到宜阳城外河的上游。不多日,就听说宜阳城里爆发了瘟疫。不消半月过去,西夏守军便弃城投降,每十人被绑在一起,排在城外。谢玉跟着林燮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
“元帅,这些战俘如何处置?”谢玉问。
“你觉得应该处置?”林燮反问。
谢玉愣了一愣:“我们大获全胜,理应凭这些战俘向西夏谈判,他们既已投降,就在谈判之后放回西夏。”
“妇人之仁,”林燮一笑,“这一万三千战俘,就是一万三千张嘴。每天要吃多少粮食?再说谈判,我赤焰军所向披靡,经此一役,量他再也不敢生进犯之心,又何须以这些战俘为质?如若就这么放回西夏,那我们赤焰军的威名何在?”
正说着,聂简进帐,只抱拳说了一声:“元帅。”
谢玉看着聂简,又转向林燮,然后林燮的声音就一字一字地,像擂鼓一样传到谢玉的耳朵里,震得他热血沸腾。
“传令下去,所有战俘,全部坑杀!”
TBC
第八章
赤焰军赶在年底前班师回朝,皇帝亲自接见了五品以上将领。赤焰军退敌有功,林燮加封从二品镇西将军,谢玉加封武卫将军,正四品,统领巡防营。其他将领军士,皆有封赏。众将领谢恩后告退,唯独谢玉被皇帝叫住。林燮看了一眼皇帝,“他们的一点家事。”——皇帝解释了一下,林燮这才走了。
“谢玉啊,你首次出征,就立下功勋,这很好,不愧是我大梁驸马,也不枉长公主对你寄予厚望。”皇帝引着谢玉去内室,“长公主前些日子已产下一个男孩儿,这本是喜事,可是……出了点岔子。”
谢玉在听到莅阳生产时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牙。
有太监为皇帝开了内室的门,里面一干人等急忙过来拜见。谢玉一眼就看到莅阳,莅阳垂着眼,旁边是父亲和母亲,随莅阳进府的那个嬷嬷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旁边还站着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和一对青年男女。
“都坐吧,”皇帝比划着,“侯府是亲家,不必见外。卓家的几位义士也算是与侯府结缘,都不用拘礼了。谢玉,你也坐到公主那里去。”宁国侯一行人谢了恩,坐在皇帝下首。另外的三人就是卓庄主与卓鼎风夫妇,他们出身江湖,见了皇帝不免拘谨,告罪了之后也坐到了角落。谢玉站到莅阳旁边向皇帝禀告说,自己身披甲叶,跪坐不便。皇帝便允了他站着。谢玉低头,正好看着莅阳的后颈。
“事情是如何的,叫你母亲说吧。”皇帝抬了抬下巴,叫杨夫人回话。杨夫人给皇帝行了礼,转向谢玉,看到历经沙场的儿子面色黝黑,不禁眼圈儿红了:“为娘的对不住你,没有照顾好长公主。那日惊雷,竟吓得长公主早产,和卓家的媳妇儿一同生了。”说着,把孩子如何弄混的,又如何死了一个孩子,来龙去脉详叙了一遍。
“你父亲求朕来断这官司,你看如何?”杨夫人说完了,皇帝开口便问谢玉。谢玉急忙拱手道:“但凭陛下裁决。”
“那把孩子抱过来,给朕瞅瞅。”皇帝勾了勾手,嬷嬷急忙跪着把孩子递了上去。皇帝抱到怀里,见这个婴儿粉嫩粉嫩,见了自己还吐舌头,不觉喜欢,抬头说道:“你们四个都过来,让朕仔细瞅瞅这孩子像谁。”
谢玉听了这话,不觉握了握拳头,但还是低下身子伸出了手。莅阳起身向后碰到了谢玉的胳膊,这才发现谢玉准备扶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碰上谢玉的眼睛。她慌忙低下头,自己起身了。
两对夫妇站到皇帝面前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皇帝瞄了一眼卓鼎风,低头看看孩子,又仔细瞅瞅谢玉,再低头看看孩子,未几,长叹一口气:“这个小娃娃,说像都像,说不像又都不像。怕是孩子太小,看不太出来?谢玿,”皇帝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倒是记不得你儿子小时候的模样了?这孩子与谢玉小时候像也不像?”
谢玉的脸一下子就青了。莅阳抿紧了嘴,垂下了眼睛,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谢玉靴子上飘。
宁国侯踌躇着笑了一下:“回陛下,微臣真是惭愧。这事须得问问内子。”杨夫人得了旨上前回禀道:“陛下恕罪,许是这孩子太小,竟看不出有像谢玉的地方。唉,也许,这是卓家的孩子也说不定。”
皇帝沉思了一下,又看看孩子:“嗯,这孩子好像有两个酒窝,我记得莅阳是有酒窝的。”
“陛下恕罪,”卓鼎风急忙拱手,“实不相瞒,草民……也有酒窝的。”
“唉……”皇帝真是有点头疼,本来想把孩子断给谢玉以示体恤,只是这明目张胆的,又没有明显的证据,实在是不好偏颇。“不如这样!”他突然眼睛一亮,“朕出个折中的法子,赐他姓萧。这孩子如果是谢家的,也算是我天家骨肉,如果是卓家的,赐以国姓,也不算吃亏,孩子呢,就算作两家的孩子,一年住谢家,一年住卓家,如何?”
皇帝这样说了,这内室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面面相觑,意识到这是一个最能让大家接受的法子。宁国侯略失望,但也不敢违抗圣命,卓家的人倒是欢喜,毕竟皇帝这两不相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于是众人都谢了恩,皇帝又按皇子辈分,给这孩子取名景睿,取睿山之故。这头一年,就在宁国侯府养着,孩子就先交给了莅阳身边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