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说笑了,”夏江从喉咙里滚出可怖的笑声,“我是一个喜欢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我见不得光,也不喜欢光,还是在暗处更适合我。我喜欢在黑暗的地方观察像您这样身处光明中的人。如果这点黑暗都被夺走的话,我还真是回家可归了。再说,我也不是挑拨离间,”夏江盯了谢玉道,“侯爷的眼神,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因为我偶尔照镜子,也能看得到。本来,在外人看来,侯爷朝堂得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得公主垂爱,夫妻情深,家庭圆满,任谁都会满足于现状,享安逸之乐,只可惜,”夏江欺上来,低低地在谢玉耳边说,“侯爷不是那种人。”
谢玉咬紧了牙,青筋在腮上时隐时现。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迈了步子,不再理会夏江,夏江最后一句话沉重地传过来:“侯爷,独一无二的位置上的确只能有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您呢。”
TBC
第三十六章
来年春天,江北五州爆发了旱灾,地里的庄稼只长到手指高就全部枯死。春天结束,夏天刚冒头,又开始下暴雨,连着下了七天七夜。一时间,饿殍满地,哀鸿遍野。朝廷紧急调用七十万两赈灾白银押往灾区,孰料这些灾民拿了朝廷的恩典,竟然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嫌朝廷发的粮食糙,围住州府衙门闹事,竟有暴动的迹象。皇帝听了州府呈上来的奏报大发雷霆,痛骂这些灾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随即下旨,着最近的林燮率部分军队前去镇压。朝廷这边又派了祁王去代天子巡查,名为巡查,实为震慑。接到这样的旨意,无论是林燮还是祁王都不甚情愿,林燮虽然不在朝堂,但也没有拖延,接到旨意就立即启程去了最近的岑州,而祁王却与皇帝争执了一番,认为灾民闹事必定有隐情,叫林燮去镇压实在令人寒心,结果被皇帝骂了一顿,带着气奉旨离京。皇帝隔了一天,又派了身边的高洛去追上祁王,说是照顾祁王的起居。
很快有消息从州府传回来,说林燮到了岑州就按兵不动,叫军士收了兵器,上街劝导灾民,相信朝廷,相信皇上,祁王马上就来,一定还大家一个公道。皇帝大怒,连发三道旨意,叫林燮立即武力镇压,但林燮不为所动,回表陈情道当地灾民确有苦衷,怕是别有隐情,如果贸然镇压,恐失了民心。祁王到了之后,先是调查情况,七十万两白银分到岑州是十四万,账面上倒也是滴水不漏。祁王又和林燮实际勘查,这一下发现了端倪。账面上说买的白米,祁王调查之下发现灾民吃到嘴里的竟然是三分陈米掺了七分糠,一天三餐实际也只有两餐,其他的赈灾物品都是虚报实销,祁王随便算了一下,岑州真正用于赈灾的银两顶多四万,这帮贪官胆大包天,竟然足足贪去十万银钱。祁王大怒,当场就解了州郡太守以及其下五个县丞的职,州郡太守直呼冤枉,说朝廷说是派发了七十万,怕是出了武英殿就开始扒皮,名义上分到岑州十四万,实际只有六万不到。祁王听这混帐话,更是恼怒,道你自己贪婪就罢了,竟然还诋毁朝廷,真是罪大恶极。遂将他和一应账目押往京城,五个县丞下了狱,其中一个县丞实在是贪得无厌,自己拿了县郡全部赈灾的钱,还阻止县内百姓告状,弄出了人命,祁王当场把他斩了。
祁王雷厉风行,处事果决,巡查五州,共解职十二人,其中州太守就占了三个。林燮一路护送,赤焰军所到之处,并无一灾民暴动。祁王安排好了人暂代那些空缺出来的职务,又清查了收缴上来的被贪的赈灾银两,加上用去的,实不足七十万,可以说是相去甚远。祁王拿着整理好的账目,气得直往桌子上摔,林燮一旁忙安抚了。
赈灾结束之后,祁王回京,林燮仍旧回了驻地。皇帝把祁王的奏折摔到地上,问他连解三个州太守是谁给的权力,祁王道自己虽然代天子巡查,已经极尽收敛,此等贪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如若父皇在场,一定会当场斩杀。皇帝又恼怒,骂他不懂为君的平衡之道,又问解了职,那事务谁管,祁王便道经过考查,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暂代其职,稍侯朝廷可以正式外放官员。皇帝冷笑道,都说你是一代贤王,不过也学了一些党同伐异的手段。祁王再想辩解什么,便被皇帝制止了。
祁王之下,几个皇子也逐渐成年。皇帝把贪污赈灾钱款的事交由了誉王萧景桓去办。萧景桓办事也是干脆利落,不日就把事情查完了。的确有贪污的人,但不像祁王说的那么多,那么严重。至于说什么从武英殿出门就有人开始贪,更是子虚乌有,都是下边的人往朝廷官员身上泼脏水,混淆视听,想减轻自己的罪责。皇帝很满意这个结果,按萧景桓的意思,斩了几个县丞,这事就算过去了。祁王听闻此事,去找皇帝理论,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秋天结束的时候,边境的夜秦又起了骚乱。本来谢玉想主动请缨,可是偏偏为了给谢絮摘挂到树上的风筝,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腿,卧床不起。林燮也请旨,希望去平息骚乱,但皇帝考虑了半天,最后却让李重安带兵去了。结果李重安力战不敌,竟被敌所俘,降了夜秦。消息传来,皇帝大怒,把李重安全家下了狱,不得不封了林燮为兵马大元帅,带兵平乱。
林燮出征四个月,凯旋回朝,皇帝又加封他至正一品大将军。至于李重安,大梁建朝以来从没有过投降的将领,是以皇帝震怒非常,不顾林燮等人的陈情,将李重安一家及亲族五十七口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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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谢玉摔伤腿的当天,早起莅阳的脸色就很差,看着谢玉又不说什么。谢玉休沐,不用上朝,一直哄过吃完早饭,莅阳才不情愿地说道:“做了个梦,梦见你扔下我们母子四人自己走了,我追你也不回头。”谢玉简直无可奈何,算日子,怕是莅阳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他低声妥协:“是我的不是。”
孩子们默默地扒完饭,收拾了东西准备去书院,莅阳看到谢弼小心地拿出一个风筝,眼睛不由得亮了:“这风筝是你做的?”谢弼道:“是青遥兄长给我做的。书院附近有一大片空地,我们几个约好下午去。”谢玉看着莅阳:“怎么,你喜欢这个?”“小时候经常放,”莅阳带着笑,看着行礼告退的两个孩子,“好多年不放了。”
谢玉看着眼看走到门口的景睿和谢弼,出言叫住:“谢弼,我们上午也去放风筝,下午你去了再还给你,好不好。把风筝拿过来。”谢弼动了动嘴,磨磨蹭蹭走回来,把风筝交到谢玉手中时千叮咛万嘱咐:“父亲,万万不可弄坏了。”谢玉挥了挥手,示意谢弼尽管跟着景睿去书院。莅阳有些不忍心:“不然咱们另外做一个,看弼儿不情愿。”谢玉道:“我今天休沐,正有时间陪你,再做一个,又得等几天出去玩。最近边境不太平,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出去。”说着安排了马车,也没带随从,带着莅阳和两个女儿出发了。
空地在松山书院旁边,外围有一大片松林。莅阳拿着风筝,谢玉拽着轴线跑,谢绮和谢絮在谢玉咯咯大笑地追。今天几乎无风,谢玉跑了满头满脸汗,风筝终于歪歪扭扭挣扎地上了天。莅阳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上,眼里映出摇摇晃晃的风筝,一会儿又映出了谢玉的脸,总算露出笑容。
然后风筝就挂树上了。
谢絮最开始哭出来,伸着手直喊“要!要!”,莅阳看着谢玉摩拳擦掌,拽着他的袖子叫他不要去,毕竟有些高,谢玉不是年轻小伙子了。
“不用怕,”谢玉轻松地笑,“这松树上杈子多,容易得很。不然回去谢弼去闹你。”
莅阳就忍着心跳看谢玉一根枝一根枝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声音分外的大。直到“咔嚓”一声枝条断掉,看到谢玉的身影从半空中穿过几道树枝落到地上,莅阳整个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谢絮最先哭起来,莅阳反应过来,往前迈了一步,只觉腿间“呼”的一下,仿佛半条命都流没了。她惨白着脸趔趄着过去,谢玉整个人落在树的阴影里,朝她笑笑:“没事,腿好像不太舒服,你去叫书院派人来。”
松山书院是贵族书院,听说是谢侯爷伤了,赶紧叫书院的护卫出来,碰巧遇到查案的夏江,就跟着一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