莅阳的头“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呼吸早就急促起来,这会儿心怦怦直跳。
“谢玉出征之前,我叫了他到房里,谢玉说,要是他在战场上回不来,叫我不要拦你改嫁,还说如果公主要带孩子走,也随她,毕竟有长公主的身份,还是跟着母亲比较好。我当时就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杨夫人看着莅阳躲避的眼睛,“不管景睿是不是你生的那个,他都没有可能姓谢。”
TBC
第十九章
屋子里极静,只有杨夫人疲惫的呼吸声。莅阳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她的那个秘密在杨夫人这里早就不是秘密,她又看向谢玉,谢玉面无表情。那么谢玉知道吗?知道自己的这秘密在他母亲那里已经是一片透明。莅阳心里乱极了,杨夫人大限将至,怕是不吐不快,那就让她说好了,莅阳横下一条心,左不过磕个头,至少,她又生了谢弼,总还说得过去。莅阳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就听见杨夫人叫他们两个:“你们俩,都过来,离我近一些。”莅阳急忙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边,谢玉则是半跪到床头,杨夫人抓着,一人一只手握到手里,长长呼了一口气:“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啊……长公主,我做了恶事,死后能见到侯爷吗?”谢玉忍不住开口:“母亲,不要乱想。”杨夫人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长公主,我要向你告罪……当年,我儿在这屋子里跪着求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允你携子改嫁,长公主,对不住,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莅阳心一凉。“若我儿一去不返,这个孩子,就是最有可能继承我谢氏侯府的人,虽然只有一半的可能,但如果因我谢氏无后,皇帝必会下旨,着这个孩子继承我侯府,这样一来,我谢家岂不是要落到外人手里……若我儿平安归来,以后,又叫他怎样面对这个孩子!你们少年夫妻,来日方长,感情,总会培养出来的,但如果中间夹着这个孩子,那就是一根刺,永远横亘在你们之间,无论何时,都会刺痛你们。长公主,我是……逼不得已……”
莅阳瞪大了眼睛,她好像没听明白,又好像听明白了。她转头看向谢玉,谢玉把头别过去。莅阳又看向杨夫人,杨夫人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当年那个孩子,是我遣人害的。”
莅阳只觉得浑身发冷,手直哆嗦,本能地想抽回手,奈何杨夫人拼死握着,她只挣了一下,便不再挣了。
“我断不能容下这孩子,你还记得你刚遇到卓夫人的时候,她给过你一个方子,结果你吃了之后却闹了好几天病的事吗?”莅阳颤抖着开口:“那是您往药里加东西了?”一边的谢玉立起眼睛不敢置信:“母亲?!你竟然还做了这种事?万一伤了莅阳怎么办?”“所以没有加多,莅阳闹了几天病,就过去了。我也想,如果直接让孩子流掉不就行了,结果没有成功。”杨夫人有气无力地回应,谢玉看向莅阳,眉眼间尽是后怕。
“后来,就是你生产了,”杨夫人淡淡地开口,反正已经决定和盘托出,她反而没那么多顾虑了,“长公主知道,我是出身将军府的,”她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还是办得到的。我家有一个姓凌的护院,他使得一手好暗器,惯用的是针,针尖淬上剧毒,针可没入皮肤,外表看起来,只不过有一个红点。他把这个功夫传给了他儿子,凌大路。景睿生日那天,你也见过的。我找的人,就是他。”杨夫人偏过脸,又看见谢玉,“凌大路从小在我家长大,和谢玉也相识,让凌大路去做了这件事,谢玉,你心里是怨恨着母亲的吧。”
谢玉低下头不作声,莅阳看看他,想着她误解了他这么久,他却不曾经为自己辩驳过一分。不过,想想也是,莅阳自嘲地笑笑,谢玉那天看到了针,就知道是凌大路,或者是凌大路的父亲,不管哪一个,必然跟他的母亲脱不了干系,难道要把这罪责推过去吗?
杨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死了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现在的这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你的,还是卓家的,总之,是一条人命,是我欠下的。后来,谢玉回来了,我满心等着,你们会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可惜,我看不出来,你们之间有少年夫妻的样子。我想最糟糕的,怕是谢玉都没有碰过你,那,我们侯府岂不真要后继无人?后来,侯爷去了,我更没有什么盼头了,只有一桩事,我看不到,是绝不能随侯爷去的。我逼迫你们生了弼儿,弼儿才是我谢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的乖孙儿,弼儿乖极了,像侯爷,不像谢玉。我本来是打算立即随侯爷去的,可是看到弼儿,我舍不得死。我的乖孙子,你们两个人都不喜欢他,只有我疼他。我死以后,你们要好好待他,他是你们的亲儿子啊。”
杨夫人说了这许多话,咳嗽了一阵子,谢玉赶紧给她抚背,莅阳趁势把手抽了出来,看着谢玉的侧脸。
“母亲,不要说了,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会对弼儿好的。”谢玉安慰着杨夫人。
“我还没有说完,”杨夫人握住谢玉的手,咬着牙使劲掐了一下,又看向莅阳,“直到景睿生日,凌大路竟然回来了,我知道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尤其,他竟然还跟卓家的那个年轻人见了面。凌大路当年做了那件事之后就远走他乡,他不应该回来的。回来也不应该被卓家的人看到,他也不能活了。”谢玉突然瞪圆了眼睛,刚要张口,但是杨夫人又用力掐了他一下,“我没办法,只好派人去灭了他的口。”
莅阳脸色煞白,她简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她突然间很想去抓谢玉的手,也许被谢玉的手握着,她会好受一点。她这么想着,她起身坐到谢玉身边,紧紧抓住谢玉的袖子。
“长公主害怕我了吗?”杨夫人笑了一下,“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不会再害人了。我也不想杀凌大路,可是一想到他有一天可能会被卓家的人知道,与当年那个死去的婴儿有关,我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放过杀子的仇人。卓家在江湖上是有名号的,如果这事情败露了,将军府和侯府都将不得安宁。”
良久,谢玉才开口道:“母亲,你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侯府,为了我。是儿不孝,让母亲为我操这许多心。”
杨夫人笑笑:“傻孩子,母亲做孽,跟你有什么关系。凌大路死了,他爹也伤心而死,我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怕是要入十八层地狱了。”
“母亲不要乱说。”谢玉的眼角泛起红色,他的一只手在杨夫人手里,另一只手在腿上放着,袖子被莅阳抓在手里。
杨夫人说了这么多话,累极了。她闭上眼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莅阳能不能原谅她,莅阳斟酌了一会儿,轻声对杨夫人说:“景睿,是我生的那个。您对不起的,只有卓家和凌家。我现在是宁国侯夫人,为了侯爷,我会一直保守这秘密,对不起卓家的,也有我一个了。从此以后,我吃斋念佛,为您消业,也为我自己……消业。”
杨夫人听了,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浅睡过去。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谢玉看到杨夫人脸色灰败,伸手探探鼻息,已经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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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杨夫人是二品诰命,她的丧事也按照规制来办。莅阳接了景睿回来,和谢弼一起身披重孝在灵堂跪拜。宫里朝中的关系同僚都来了人拜祭,皇帝也着人来吊唁,谢玉夫妇一一回了礼。
晚上守灵,两个孩子被抱走睡去了,谢玉也叫莅阳回去,但莅阳说还是守在这里。两个人就坐到一旁,守着杨夫人的灵柩。
“叫景睿也来磕头,婆婆不会不高兴吧。”莅阳低低地开口。
谢玉看了看她,叹口气:“怎么会。在世的时候,她对景睿……也很好。再说,景睿不来,叫别人怎么说。”
莅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怨了你那么久,你心里委屈吗?”
谢玉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你这样想我,也不怪你。”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凌家还有人吗?”莅阳突然问了一句,谢玉一个激灵转过头:“你说什么?”
莅阳看着谢玉:“那个……凌大路,他们父子之外,凌家还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