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
这声音来得很是及时。
一个高大的身躯走到陶醉的另一侧,架着陶醉的胳膊,陶桃肩膀上的重量登时轻了许多。
陶桃不曾抬眼,不曾回眸,那声线传入耳中的时候,便如条件反射一样辨认出了简亓。却僵硬了脖子,也不知如何回复对方。
一路无话。
陶桃尚未想出拒绝的理由,简亓已带着他们到了车前。
简亓替她开了车门,陶桃搀扶着不省人事的陶醉躺在了后座。
她替弟弟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又慈爱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这才缓步后退、倒退着往车外走。
车门不高,她抬起头时不经意地磕到了后脑勺,疼痛感令她一时惊慌,脚下失了分寸,高跟鞋没踩稳,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摇晃着往后倾倒。
“小心。”
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双肩,后背贴上了一个宽大的胸膛,陶桃便这样倚靠在了简亓的身上,暂时找回了平衡。
可是这实在太过亲密了。
三个月未见的人,不曾有一句完整的对白,忽然穿越了山川江海,靠近自己,连咫尺之距也不再吝惜。亦如不曾有这十载隔阂。
她转过僵硬的脖子,正对上了简亓的一双眼。
简亓的眼睛是无际的深海,深海里碎了无数的星星。晚风轻拂,海面起伏,他眸中也光影斑驳,流光溢彩。
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说一句,好久不见。
话到唇边,却是对方先开了口。
“陶桃,好久不见。”
“我若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便永远不再见我。”
他为她妥协。
TBC
女主必摔跤
第6章
简亓喝了酒。
距离拉近之后,陶桃才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方才离得远,也不愿正眼瞧他,竟没有发觉对方有什么不对。
简亓一向慎重,即便喝醉了后依旧是风云不惊,除了不爱说话,旁人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也正因这样,他在酒局上也从没输过,光是这幅千杯不醉的架势,便已经赢了所有人。
靠上简亓胸膛的那一刻,陶桃虽然站稳了,但是心里却更慌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房变成了一杯半满的玻璃杯,这杯水摇啊摇晃啊晃,她几乎能听见各种欲望敲打着杯沿,发出的泠泠的响声。
她心慌到害怕。
人可以不承认情感,可是无法隐藏欲望。
堆积了三个月的烦闷、冲动,此刻悉数堵在喉间,她用冷漠和白眼苦心粉饰的无忧太平,被胸口沉甸甸的心跳压迫,几乎将她的理智撕扯殆尽。
可她生怕这洪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收场。
那淡淡的酒味几乎是救了她。
“你喝醉了。”
陶桃仿佛解脱般说道。
她松了口气,谁也无法揣测到此刻她有多庆幸。
还好,还好简亓只是喝醉了,还好他没有再往下说。
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日对方旧事重提,说对她余情未了。那时她便冷笑一身,伶牙俐齿将他一顿痛斥,然后转身便走。
多洒脱,多痛快。
可是她如今的确是怕了。
陶桃的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新做的指甲死死嵌在了肉里,疼痛感却让她觉得清醒。
她害怕简亓说下去,却又无可抑制地期待着他说下去。
醉酒时的话谁也不必当真。
她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无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第二天他们依旧能风轻云淡,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看,她天生适合粉饰太平。
“这就是,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简亓嘲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轻到几乎不可闻,却将苦涩无限放大。
聪明如他,同样是一颗天生的玲珑心,陶桃的那点心思,他怎会不明白。
“三个月,陶桃,整整三个月。”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像是在抱怨,偏又没有抱怨的资本。嘴角勾起的弧度,噙着满满的苦涩和嘲讽。嘲讽的,却是他自己。
简亓闭上了眼,似乎很累很累。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醉了。”
小助理是在这个时候赶回来的。
“桃姐。”
“……简……简哥?”
助理犹犹豫豫念出简亓的名字,似乎对方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陶桃瞧见他回来了,触了电般急得跳脚,慌忙甩开身后的双手,迅速拉开了距离。她有多不想和简亓扯上关系,全都写在了脸上。
肩膀的温度骤然消失,简亓的双手摸了个空。双手在空气里僵了几秒,方缓缓放了下来,终没再挽留。他弯了腰身,半倚靠在车旁,醉眼惺忪。
陶桃对助理说:“简先生醉了,你送他回家,陶醉我带走了。”
“可是……”助理很是为难,“可是我不认识简哥家住哪儿啊……”
他又补充道:“对了,我方才回去的时候,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程哥麻烦你亲自送简哥回家呢。他说这么晚如果简哥和陌生人回去的一定不安全,不管怎么说桃姐你……”
“够了。”
陶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唠叨,心中有几分烦躁。
“简先生,由我亲自送回去。”
“满意了吗?
陶桃开车车速极快,一路颠簸,毫不顾忌躺在后座的人还没有系好安全带。
汽车在跨江大桥上飞驰,沿路零星的灯火连成了绵延的光线,江水两岸的霓虹灯彻夜不息,金色的灯光将山城笼罩。
陶桃透过窗子,看着江边笔直又漫长的南滨路,忽然调转了方向。
南滨路旁,她停下了车。
夜晚江风鼓鼓,江水被一浪又一浪地卷起,拍打在岸上,碎裂成白色的泡沫。路边昏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拉长,深夜依旧不归的路人,他们的面容被灯光晕染地朦胧又迷人。
陶桃倚在栏杆边,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吹皱了她的容颜。空荡安静的道路上,她的背影被衬托地孤独而瘦削。
“江边风大,注意身体。”
简亓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肩上。他走到了她的身旁,陪着她一同遥望着对岸,万家灯火。
陶桃没有回头,嘴上仍不忘讽刺:“怎么不接着睡了?简先生不是喝醉了吗?这么快就醒酒了?”
简亓揉了揉鼻子,勾了勾嘴角,透露着几分被拆穿的尴尬。
“果然骗不过桃姐。”
“起初我的确当了真。但是后来程以鑫的套也太明显了。”陶桃低着头,拨弄着指甲,“你们怎么就不怕,我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偏偏就把你一个人丢下了呢?”
简亓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我认识你十几年,是友也好,是敌也罢。至少我敢说,你的为人,我比陶醉还要了解。你越是想表现得无情,越是因为你做不到真的无情。”
他这话说得极其笃定,分析起陶桃的为人,倒比本人还有几分自信。仿佛是料准了,他这个旁观者,比当局者看得更清。
他也的确做得极好,三言两语,一箭刺中陶桃闭塞的心门,偏要从这窄小的缝隙里,抠出一丝光来。
回应简亓的,是她的一声叹息。
她许久没这样毫无防备、坦坦荡荡地表现自己的犹豫和疲倦了。
“你之前说,看见实习生,会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陶桃没头没脑接了一句。“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个时候。”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看见你。”
简亓转过头看向她,她的发丝凌乱,侧颜被岸边的灯光勾勒,描摹出她高挺的鼻梁、饱满唇色。她此刻收敛了锋芒,目光朝下,长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很动人。
即使她此刻说着“我讨厌你”,却好似说着情话一样动人。
而他只能在心里,这样简单又真切地赞美她。又有几分庆幸,此时此刻的陶桃,只有他能看见。
“你或许很讨厌年轻的时候。”
“可是我早已不年轻。”
简亓很想伸出手,为她拨去碎发,揉一揉她的脑袋。可是胳膊举在半空,却始终没有抬起的勇气。
“这十载光阴,它没有放过你,也不曾放过我。”
“我们终究会老去。因而当下的每一秒,比一切都值得珍惜。”
他为人踏实谨慎,因为不再有一往无前的年轻资本。过年归家,也会被家人逼着和毫无感觉的人相亲。深夜加班,也会在凌晨时看着空荡的房间叹息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