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进深度发觉开始算,一年多了吧。”简亓望着远方,眼中没有焦点。
“我姐跟我说过你们的事,你们在一起也才三四天吧?”
简亓点点头。
他不知道陶醉到底想说什么,但是难得地很有耐心。
陶醉搓了搓冰冷的手,为了说接下来的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想和你说一些,我们以前的事情。”
“我四岁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出国了,再也没回来。我爸第二年就再婚了,除了每个月打点生活费,根本不管我们。只有爷爷奶奶照顾我们。那个时候,我姐也不过上小学吧。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也照顾不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姐拉扯我。”
“我记得,她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追求她,我姐没答应。那个男的恼羞成怒,就到处骂她,也连带着骂我,说我们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野孩子。我当时气不过,就找那个男生单挑。可是我这小身板,哪儿打过架啊,我姐赶来的时候,我被打得满脸是血,她激动之下,举起凳子就砸那个男生脑袋上了。那男生其实没什么大事,但是我姐却因为这件事被记了处分。而就因为这个处分,她明明可以考上的音乐学院坚持不录用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放弃音乐,学了别的专业。”
听到这儿,简亓的眉毛皱得极紧。
陶醉还在接着说:“我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亓没回答,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感情是很容易改变的。由爱生恨,如此简单。等不到,求不得,就想要放弃、摧毁。你是和我姐一样极致优秀的人,我欣赏你,但是我也害怕。我不希望那个可怕的过往,会有重蹈覆辙的一天。”
不到二十岁的陶醉,在他的姐姐眼里,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是啊,少年早已长大,成长为和他姐姐一样天生优秀的人。
他纤细敏感,通过一个人的外貌气质、穿戴品味、言谈举止,很容易辨别出,简亓绝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他又思虑周全,最好和最坏的结果,都会想一遍,并未雨绸缪。
陶醉问:“所以,你呢?你会爱我姐多久?如果当真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你也会不惜伤害她吗?”
简亓的双手插在袋子里,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他看向陶醉,目光直视着对方,用最直接,最一览无余的方式,表达他毫无保留的真诚。
“我不会。”
“我不相信什么由爱生恨。爱是爱,恨是恨。爱一个人是因为对方的美好,恨一个人却是自己无法满足欲望。起源不同,何谈转化。”
“我既然喜欢她,爱她,便只想为她遮挡伤痛,而不是成为她的伤痛。即便有一天无路可走,感情也只会变得寡淡,而不是成为伤人的借口。”
“我宁可选择远离,也不愿成为刺伤她的匕首。”
彼时,他说得这般笃定。
陶醉出院那天,陶桃难得面上多了几分喜色,替弟弟打包好了行李,办好了出院手续,一转头,看见的,却是简亓。
她没有告诉简亓陶醉出院的事儿,本打算第二天风轻云淡地去上班。
“简大哥,你来了啊。”
陶醉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卫衣,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他一只手搭在简亓的肩膀上,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熟络。
陶桃楞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然后又反应过来,大概就是陶醉把简亓给叫过来的。
简亓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十分主动地替陶桃搬运起了箱子,极自然地说:“这么多东西,回去多不方便,我开车载你们。”
不待姐姐开口,陶醉已经先一步点头:“谢谢简大哥了。行李送回去之后,你就带着我姐出去玩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不行,你……”陶桃张口便要否决。
“姐~”陶醉这一声叫得绵长蜿蜒,转了好几个音调,仿佛是在撒娇一般,“你明天就得上班了,今天还不出去逛逛吗?这几天你天天陪我闷在医院里,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才找来简大哥。”
简亓也走到了她身旁,揽住了她的双肩,劝道:“你弟弟也是一片好心,都出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陶桃身边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和,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恁凭她的铁做的心肠,这时候也成了绕指柔。
最后,她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如同被硬塞了一嘴的糖,突然又无奈,偏偏还很甜蜜。
陶桃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便是这一天。
说简亓是个完美男友,一点也不为过。一整天的行程他都计划周密、安排妥帖,不劳陶桃操闲心,又充分尊重她的意愿。
中午在一家装饰清雅又不高调的餐厅用餐,饭后在繁华热闹又不人潮拥挤的工艺品街闲逛,逛累了再去电影院观看文艺治愈的爱情电影。乍一看仍是千篇一律的约会套路,偏偏因为这个万里挑一的人而变得新鲜又美好。
陶桃从前总觉得约会是件俗气又无聊的事情,亲身经历后才了解,她也只想和简亓做一对俗气又无聊的情侣罢了。
出租车颠簸了一下,陶桃才从恍惚间回过神来,方才,仿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是遥远到不真实的回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才过了十分钟而已。
过去花费了那样长的时间经历,回忆起来,也不过短短片刻罢了。
司机师傅见她一副不爱聊天的模样,兀自打开了电台。陶桃茫然地听着电台的广告,下一秒却全都忘了干净。直到下一分钟,一个干净的女声播报了一个消息——
“位于重庆游乐园的摩天轮服役二十六年,承载了许多重庆市民青春或少年的梦想,因摩天轮已到使用年限,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大型游乐设施到期,将于明日停运……”
她出神地厉害,电台的声音她听得断断续续,只抓住了几个零星的关键词,下意识里却突然有了几丝慌乱。
“师傅,电台里说的摩天轮,是哪个摩天轮?”她坐直了身子,主动询问。
司机答道:“还能有哪个?就是南桥头山顶那个摩天轮呗。没想到马上就要停运了啊,真可惜。”
陶桃看向窗外,远处一片漆黑之中,似乎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个被彩灯装饰着的影子。
“师傅,麻烦去重庆游乐园。”
她双唇干涩,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能使干裂的唇撕开一道口子。
记忆被扯开一个裂缝,鼓鼓江风呼啸而出。
第一次约会的那天晚上,简亓带着陶桃,来到了游乐园。
陶桃起初很是诧异,他们两个都不是童心泛滥的人,也已经济独立,距离上一次来游乐园的年纪,也已过了几年。
“你确定,要进去这里吗?”
陶桃站在门口,拉住了对方。她皱着眉头,很是为难的样子。毕竟转头看一看前来游玩的人,到底还是小孩子居多。
简亓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来游乐园玩,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既然对方明白,又何苦拉着她来这里。
“可是你今天一整天,不都是在干那些看起来浪费时间的事情吗?”
如此一提醒,陶桃犹如醍醐灌顶。
她不禁问自己,到底有多久,她不曾细细品味一顿饭的滋味,不曾完整地在电影院观看一部电影,不曾亲自到实体店买一些只能欣赏而无使用价值的小礼品了?
她争强好胜许多年,大学忙着拼绩点、找兼职,工作后为转正升职争个不修,连休息时间都难得,何谈做这些事情?
万事皆要讲求效力和价值,早就忘记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一点,简亓看得透,陶醉看得透,唯独她不能。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的主题吗?”陶桃问,“来浪费我的时间?”
“当然。”简亓笑着点了点头,因为了解,所以毫不担心对方恼怒。
“你知不知道,时间就是生命?”
“那我宁愿我的时间全部浪费在你身上。”
论说情话,简亓也是完美男友。
“所以……海盗船、过山车?还是旋转木马?”
“都不要。”陶桃昂着头,指着高处,“我要摩天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