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到了,她却吃不下。
一个人对着饭菜自言自语,“听闻最近二夫人身体不适,少庄主衣不解带日夜守着。 ”
“其实,他在意的是我。”良久,她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
碟子里摆着一盘清蒸蟹,她若有所思抓起一只,很快放下。
她的恩人,好久不见了。
披了件暗纹薄氅,出了山庄大门,这是虞欢成婚后第一次走出裂锦山庄,外面天高云深,嗅到鼻尖的空气都有些陌生。
山庄门口恰好遇到手拎药包的白萧煌自马车上下来。
她与他擦肩而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听闻二夫人感了风寒,少庄主亲自下山抓药。她视线微微顿在药包上,又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走了几步又停下的白萧煌,倏然问。
“随便走走。”
白煌萧没再多问什么,拎着药包径直走入灵犀居的门。
虞欢对着山门旁的一堆假山,轻声道:“我病了,他是那么在乎我。”
初冬的引江,零星点着几叶扁舟,河岸边寂寥寥的苍茫。
“恩人,恩人。”虞欢对着江面喊了几声。
江面除了自然荡起的水波,毫无异常。
她落寞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姑娘喊我何事。”
虞欢转过身,瞧见那张冷峻的脸浮在苍茫水雾之上,她露齿一笑,“许久不见,来看望你。”
“方才江底听到呼喊声,怀疑不是你,你的嗓子怎会变成这样。”宿引一闪身落在岸边。
虞欢黯然,“换皮的代价。”
江面上起了寒风,宿引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央请道:“若不嫌弃,去我的寒江殿坐坐如何。”
虞欢望望辽阔的江面,点点头。
宿引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子递过去,“避水珠,你戴在身上可避水。”
“怎么?不是要带我去你的寒江殿坐坐么。”虞欢接过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见对方许久未动,不解地问道。
“你……你……可以抓着我的袖子,我好带你入江底。”宿引有些别扭地回复。
这螃蟹害羞了?虞欢笑笑,大大方方抓住对方的袖口,有感而发,“蟹恩人,你好可爱哦。”
宿引面颊浮出一抹暗红,余光瞥见她手背上落着个狰狞的疤痕,面色又恢复往常的冷淡,不动声色间,携着她潜入江底。
之前虞欢曾被贼人推下水,那滋味不好受,虽然被擅水性的螃蟹精带着,可内心深处对水的恐惧促使她刚碰到水便紧紧抱住对方,反正是螃蟹,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吧。
不消一会,两人落在江底宫殿门口。
虞欢望着遍地比牛头还要大的贝壳,一脸诧异,“这么大个?恩人,你的真~身比它们还大么?”她终于松开紧紧抱着对方的手。
宿引一副终于轻松了的表情,“……恩,比它们大。”
虞欢张了张嘴吧,一脸探究欲的询问,“你每天要吃多少啊,一百条大肥鱼够你一顿吃么?”
宿引:“……”
对方不回答,虞欢也不好一直追问人家的食量,她头一次入江底,看哪里都新鲜,甚至为了追一条小鱼苗围着宫殿的龙柱跑了好几圈,终于逮住了,满是惊喜地捧给恩人看。
多久没这么开怀放肆的笑着跑闹了,自己都快忘了。
宿引直接忽视掉小鱼苗,望着她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怎会落下这么大一个疤,我这里有些能祛疤痕的药膏。”言罢走向幽蓝色调的深殿,自一只蓝蚌里取出一只水晶罐子,“里面的药膏涂抹伤处,一日一次,足月可将你受伤的疤痕去掉。”
药膏已递到眼前,虞欢满心感激,但有些不好意思,恩人曾救过她的命,现在又送她良药,既能祛除碗口大的疤痕想必价值不菲更甚至有价难求,她方要拒绝,宿引已打开水晶罐,拉过她的手,舀了一小勺膏体涂抹在她手背上,“姑娘不用客气,这些伤药虽人间难买,但在水里是不值钱的。”
真是个善解人意外冷内热的好螃蟹。
虞欢任由对方给她上药,又见他拿出一层流光溢彩的水纱系在她伤处。
宿引的双手白皙修长,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完美,她多看了几眼,抬头问:“螃蟹的手长得都这么好看么?”
宿引略感害羞地撤回自己的手,垂头望了望,好看么?东海时,不少人曾夸他一张脸生得俊美,却没人夸他手长得好看。
虞欢又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往对方身边凑,“螃蟹竟然还有睫毛?螃蟹的睫毛都这样长么?”
长长的,密如羽扇,更添双眸深邃好看。
虞欢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睫毛上,未意识到彼此距离近得有些暧昧,而且她是在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宿引望着近在咫尺,仍再往他眼前凑的虞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咳……姑娘的嗓子需要治一下么,我听着你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虞欢站直,“我的嗓子能治好?”
“我尽量一试。”
“恩人竟懂得医术,是不是鱼儿虾米生病了,螃蟹断腿了,大小蚌子生不出珠子来都会找你医治?”
“……没有,它们没来过。”这姑娘脑子清奇,都乱七八糟想的什么。
话刚说完,见虞欢在他面前张大了嘴巴,“啊!”
“……这是做什么?”
虞欢合上嘴巴,“不是你要帮我治嗓子么,我张开嘴给你看啊。”难道螃蟹神医治病不需要人间那套望闻问切?
“……哦。”宿引木木回一句。其实他不懂医术,更不用查看她嗓子的情况,但见对方张大嘴的模样憨憨的,又有些滑稽,他盯了会,笑着走到珊瑚匣中取了一瓶蓝色的药水出来。
“……你的嗓子伤得很严重,每日服用一滴鲛露,七日后嗓子恢复如初应该不成问题。”
“鲛露?”虞欢接过瓶子细细打量。
“是鲛人眼泪配以东海紫参调成的药水,鲛人歌喉嘹亮,眼泪能助嗓子复原。”
虞欢紧握着瓶子,一脸的崇拜,“恩人从哪得来如此珍贵的宝物?就这样便宜送了我?”
“无碍,都是些身外物。”
“那……就多谢恩人了,感觉欠你的越来越多呢,还不起了。”虞欢愧疚的笑了笑,又望了望华丽冷清的寒江殿,“对了,你的蟹子蟹孙呢?这诺达的宫殿里怎么只见你一个。”
“……咳,我还未成家,未有子孙,这寒江殿只有我一个。”
虞欢在水晶砖上走了几步,听着脚下空荡的足音同承欢居里的寂寞相得益彰,瞬觉同病相怜,“承欢居里也只有我一个。”
“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的相公对你不好?”此话或许不该问,但宿引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来。
虞欢摇摇头,“其实不关他的事,是唐颐取代了我的位置,平日还不忘各种算计我。”
“当初我便提醒你,你不听劝。你心中执念将你变成这副样子。如今看来,你对他似乎无一丝怨恨。”
“我的执念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是他,他便是我的执念。为了他承受多少委屈辛酸,我都无怨无悔。”
宿引目光深邃晦暗,又默然不语。
虞欢的眸子倏然亮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妖精会法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相公爱上我。”
宿引摇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清楚,你要的是一颗真心,绝非虚情假意,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出气。”
虞欢是满面春风走进裂锦山庄的。
山庄下人见了,无不诧异,三两成群悄悄议论。
自从唐府千金嫁到山庄以来,二夫人霸宠,本是正主的她竟不哭不笑不争不闹,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成承欢居,鲜少出承欢居的大门,更何况下山庄。
可今日木头夫人不但下了山,而且笑容满面的回来了。像是一颗枯竭已久的枝遇到了甘露,重新焕发了生机。
山庄下人顺风顺水的猜测,大夫人外面有人了。
很快,这个劲爆新闻传入少庄主的耳朵里。一整日,白萧煌清点了十遍布匹,十遍错误,他面上写满了烦躁,最终提着写了二十七遍才写好的休书走向承欢居。
不料,承欢居门口,一窝大黄蜂正围着他的二夫人转圈圈。
那道身影左三圈右三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那些黄蜂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下人不叮,偏偏围着二夫人缠缠绵绵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