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木槿儿行刺失败,城门口来回穿梭而行的“百姓们”皆亮出手中短剑,团团将朱煜围困。
景灏立于城楼顶,俯视道:“朱煜,你比朕想象中要蠢上许多。”
朱煜仰首笑道:“虽然这是件蠢事,但我做得却是相当快乐。至少槿儿会看到我的真心。而你却利用了她。你说,经此一事后,留在槿儿心中的是谁。”
景灏面色微恙。抬臂一挥,潜伏在城墙上的大批弓箭手整齐的露出脸来。与此同时,围困朱煜的暗卫纷纷撤离。
万千箭羽直指困城中央的朱煜。
眼看着,梁国皇帝要被射成刺猬。可朱煜不见一丝慌乱,一向聪慧的他,早就料到等待他的可能是这般结局。
这一切,不过赌一个比渺小还要渺小的万一。
时至如今,无人能猜出他究竟有多在乎木槿儿。而这些年来,为当初放弃木槿儿的决定,又有多悔恨。
梁国深宫,宝座之上,孤家寡人,他终于得到他最想要的,却也终于明白失去了什么。
思念与悔恨交织出反反复复的不寐之夜。王座寒凉,皇宫寂寥,唯一暖在他心头的是那个陪他走过青春年华的姑娘,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布谷山下的碧潭湖,那只小船还在,他站在船上只觉空荡。哪怕将整个梁国装入那只小船,亦是空荡荡。
他知道自己醒得太晚,悔得太迟。
城门墙上景灏半眯着眼睛,缓了片刻才回了朱煜的话,“你死了,或许槿儿会难过一时,终有一天她会忘记你,最后连你的样貌都记不起。朱煜,黄泉路上,走好。”
手中折扇一抬,千万弓箭手拉紧弓弦。
倏然,闭合的城门撑开一道口子,一道绯红身影趋步而来,缓缓走近被弓箭手包围的朱煜。
城墙上的景灏,身形一顿,脸色骤然僵冷。
而城下的朱煜,眉眼生花。
“槿儿,你来了。”他轻轻道。
木槿儿盯着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道一句,“笨蛋。”
摊开掌心,躺着一只断了又被金丝衔接好的羊脂白玉簪,她将簪子递过去,“一直想着还给你,可惜上次没来得及。”
朱煜楞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苦笑着接过那只承载了年少记忆的白玉簪子。
这一刻,朱煜明了。她的心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了别人。
而这一切,是他一手打造。
城墙上,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景灏微微侧首,普惠太后身着一身华丽庄重的藏蓝色长袍趋步走来。身后跟随的是太后年仅十岁的亲孙儿——睿亲王。
“是太后的意思?”景灏声藏暗涌,“槿妃明明被朕软禁在无忧宫。”
太后不置可否,视线转到城中央正深深对视的一双人身上,“今日,这槿妃必死,哀家绝不允许此妖女再迷惑皇帝,祸害我陈国。”
“朕才是皇帝,朕不准……”他欲下城墙,打算亲自将对方拎回来。抬步瞬间,发觉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太后你……”景灏捂着胸口,微微俯下身子,眉宇间盈满不安。
“没错,皇帝所中的迷~药确是哀家所为。不过皇帝放心,此迷~药不会伤害龙体,一个时辰后,皇帝的身子自会恢复如常。”
太后向城墙边沿迈了一步,对着城中的一双人,毫不拖泥带水道:“杀。”
第43章 【25】
“不准。”景灏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他脸色愈发惨白, 此时却连大声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扯住离得最近的一个弓箭手, “没有朕的命令, 谁也不准放箭,否则诛灭九族。”
太后讥诮道:“没用的, 皇帝。这城墙上的暗卫皆被哀家换成了死士,他们只听哀家吩咐。”
景灏额头青筋直冒,嘶哑的声音贮满杀气,“太后此举, 可想过后果。”
“当然,哀家早已准备好。”太后伸开双臂,宽大华丽的蓝锦云袖徐徐展开,“皇帝看哀家这身丧服如何?哀家知道处死槿妃后,皇帝定会为槿妃报仇, 哀家更是需向信服于紫薇天女的百姓有个交代。不劳皇帝动手, 泽宁宫中哀家早已吩咐人摆好了毒酒。今日,哀家以命相搏,皇帝再救不了槿妃。”手指轻抬,拇指间的黑玉扳指泛着凌冽的光芒。
大批弓箭手已然待命。
千钧一发之际,景灏对着冰冷的城墙石砖, 直直跪了下去。
“求太后放过槿儿, 朕愿意将皇位传给太后孙儿——睿亲王。”
睿亲王端正立在一边,大大的眼睛里贮满水汽。他勉强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不过是个小孩子, 对此事理解不透。
他见他的皇奶奶眸中一震, 连退几步,城墙之上卷起两股烈风,太后的声音仍洪亮铿锵,掷地有声:“哀家今日之举,为的是陈国江山社稷。睿亲王年幼,不能堪当皇帝重任。在这妖女进宫之前,皇帝很得哀家的心。只要除了这妖女,我陈国方可安平。”
他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一脸端肃的皇叔父竟目露哀切,只听他皇叔道:“太后为何非要置槿儿于死地,难道朕喜爱一个女人有错么?”
“皇帝喜爱一个女人没错,但错在皇帝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一个动了真心的皇帝便再也做不成一个好皇帝。此妖女将两位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不顾生死地位,可见是红颜祸水。若此妖女继续留在皇帝身边,魅惑君心,将来不知会发生何事。自古以来,红颜祸国的前车之鉴还少么?”太后抬臂指向城下,“眼前一幕,皇帝已然看到,那个被皇帝深爱的女人,宁可陪别的男人死,也不愿陪皇帝生。皇帝,醒醒吧。”
景灏视线转到城中央亲密交谈的一双人身上,眸子越发沉痛恍惚。
太后趁时将手臂一挥,发了另。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终将手中之箭发了出去。
雨点似的箭羽自高高的城楼上急促而下,朱煜猛地将木槿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脚步一转,背向城墙,以身为盾,为她挡去万千流矢。
密集流箭扎在朱煜后背,鲜血不断从口中流淌而下。
“你……你还在这里……他居然忍心……放箭……我不该把你交……交给他。”朱煜含糊不清道,脸上不见疼痛之色,只见疼惜。插满箭羽的身子终于撑不住,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灰色城砖。
木槿儿抱住奄奄一息的朱煜,痛哭道:“苏妙言是我亲生妹妹,将军府一百零一口皆因我含冤而亡。”
“万箭穿心不足以赎我的滔天罪孽,活着,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她紧紧抱住朱煜的肩膀,“我一心求死,你为何要来替我挡箭。方才不是说好的嘛,我掩护你退到城门口,你趁机逃出去与梁国护卫会合,你怎么又骗我,你又骗我……”
朱煜气若游丝,淡淡一笑,“倘若……能重新开始多好……我们回……回到布谷山……一辈子在在一起。”
木槿儿的眼泪坠到朱煜染血的脸颊上,被狂风一扯,很快干透。
朱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臂触向木槿儿的脸,“槿……槿儿……再叫我一声……煜哥哥。”
满是血迹的指尖微微颤抖,僵了一下后倏然垂下去,唇角犹挂着淡淡笑意,朱煜咽下最后一口气。
木槿儿放下朱煜的尸首,缓缓站起身来,华丽的绯服轻轻展开如同巨大的血红蝶翼。她对着高高城墙遥遥望了一眼,那个身影已经不在。
他终于对她彻底寒了心,终于不会在乎她,终于将她从心中剔除。
她终于成功了。
须臾间,漫天箭雨带着回旋的箭风呼啸而下……密密麻麻的黑白箭羽已将那一身绯红穿透。
鲜血自嘴角溢出,木槿儿倒了下去,死在朱煜身旁。
身为迷藏使者的秋暮不曾感受到木槿儿的疼。死前那一刻,木槿儿确实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疼,仿似肉身已变作一只稻草人,再多的刀剑流失插~上去,无甚关系。
有的,只是眸底深处的一丝不舍及袖间掉落的一只陶埙,埙面上嵌着一颗红豆。
沁儿自城门口跑来,见了眼前的场景,怔了怔,躬身拾起地上一只流矢插入胸口,成全了忠义。
——
临安城中的木槿花树重重叠叠染红了七载。最后一重木槿花落败后,景灏再次御驾亲征,终灭梁国。
周边小国见大势已去,已无力对抗越发强大的陈国,遂纷纷归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