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儿端起药碗,目露惆怅,最终还是将苦苦的黄汁灌进肚子。
“你可记得多年前安妃娘娘重病,众医皆叹回天乏力,是余尘道长一剂良药将安妃娘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等神医岂会误诊。若是宣了御医来替我诊脉,还怕天下之人不知我不能生育么。”
“可是,可是……”沁儿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木槿儿喟叹,“或许,当初三皇子得知我有这个病,才弃我而选择皇位。这样想来,竟对他没了一丝怨恨,这都是我的命。”
事情原由要追溯到一年前,木槿儿陪景灏出宫狩猎,后到鸭无双吃烤鸭的那段记忆起。
心血来潮的景灏忙着去后厨偷学烤鸭艺技,木槿儿独自坐在窗前发呆时,楼下走上一位清瘦道士,正是朱煜的恩师——余尘道长。
余尘道长转达了朱煜对她的相思,并告之她一件被隐藏多年的秘密。
儿时的木槿儿曾害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多亏了朱煜寻来回生草给她服下才捡回一条命。
虽然回生草能令人起死回生,但性寒至极,食之令女子不易受孕,即使受孕也会胎死腹中,最后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木槿儿得知这一事实,苦笑了下,这样说来,朱煜的选择是对的。用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换一个储君之位,值了。
余尘道长言,朱煜已重整朝政,独揽大权,目前正养精蓄锐,暗自筹划战事,迟早会灭掉陈国将她夺回去,要她好自珍重。
木槿儿别过脸去,泪眼氤氲,过了良久,却道:“安妃娘娘可好,回到宫中可还习惯。”
自从入了陈国后宫,木槿儿才知后宫女人的争斗是多么可怕,不知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一向温宁淡寡的安妃娘娘重入深宫,不知有没有吃尽苦头。
岂料,余尘道长却答:“安妃娘娘拒绝回宫,执意在布谷山脚下建了个慈善庵,带发修行。”
木槿儿微怔,转瞬又恢复淡然模样,只是眸中隐匿的思念,微微流转。
临走前,余尘道长递给木槿儿一包药粉,并告之她方便时可将此药粉混于补药中,以免万一受孕胎死腹中或一尸两命。最后叮咛她定要保重自己,便匆匆离去。
木槿儿拭去唇角边的药汁,神色凄然,“沁儿,你说皇上待我如何。”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沁儿从不知道一个帝王可以对一个女子用情至此,别说帝王,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这样的宠爱也是极难求的。”
“那倘若他得知这个女人不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呢?”
“这……”沁儿垂首支支吾吾,“或许……或许……”
毕竟,陈国人极重视女子是否诞下子嗣,不少庶出妾室母凭子贵,将正室踩下去。
再有女人青春短暂,花期一过,只能凭借子嗣撑起一方尊严,安然度日。
连沁儿都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一时之间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木槿儿起身,缓步到暮色庭院,远天的火烧云将她的眼眸镀上一层潮红。
日子安静中又透着股无力回转的哀伤,转眼间,嫣红绚烂的木槿花又燃满繁城。
木槿儿用过晚膳,吩咐沁儿将日常服用的补药端来。
沁儿方将药碗递给主子,门外便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木槿儿侧身,见景灏眉心微皱,大步跨门进来,身后随了两位垂首而行的御医。
竟没有宫人通报,她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景灏径直走到桌案边,一双眼睛对着木槿儿刚端起又放下的药碗打量片刻。
她还没来得及请安,只听对方发话道:“验。”
简单一个字透着无可言说的威肃。
太医忙端了药碗到地下,细细观察研究。两个御医暗暗交流好一会,禀报道:“回皇上,此强身壮气的补药里含有紫茄花,零陵香等粉末。”
“服了此药会怎样?”景灏脸色微青,沉声问。
“回皇上,此乃女子避孕之药。”
景灏目光清冷,抬手遣了众人。将药碗端到木槿儿眼前,字字沉痛,“亲口告诉朕,你不知此补药里含有避孕药物,你是被人陷害的。”
木槿儿身子早已僵直,浓睫微颤,嗓音里揉上暗哑,顿了片刻才道:“槿儿知道。”
景灏手一斜,接着是药碗碎裂一地的声音。
他双目暗红,一手擢起木槿儿的下颌,“不想给朕生儿育女,是在等着梁国朱煜?”
木槿儿忍着不让泪水溢出来,咬唇不语。
景灏蓦地松开手,走去镜台,从台上妆奁里取出一支镶绕金丝的羊脂白玉簪,略带讽刺道:“这些年来,朕的槿妃将别的男人送予的簪子竟保管的如此好。”
他越看这簪子越碍眼,心头生起一股无名火,压也压不住,抬手欲将白玉簪掷到地上。
木槿儿看出对方的意图,连忙跪地,“请皇上留下此物。”额头重重磕在大理石砖上。
握着簪子的骨指泛白,似乎想捏碎白玉,景灏沉闷了好一会,冷声道:“留下簪子或者为朕诞下个皇子,你选。”
木槿儿抬起头,额头的血丝缓缓渗出,滴淌在眉间,她面色苍白,嘴唇翕动,不知该作何回答。
景灏将簪子重新丢回妆奁,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紧盯着她额间的伤口,“朕听到你服用避孕药物的风声后,本是不信,可每个人都这样说,朕不得不怀疑。没想到竟是事实。本以为朕的付出会渐渐温暖你那颗冰冷的心,却不曾想到,你的心从不在朕这里。这些年来,朕对你的情意你也从未珍惜过。你把朕的真心当做什么。”他眸光愈发深沉,声音低沉压抑,“即是这样,朕对你的怜惜还有何意义。”言罢,粗鲁地抱起木槿儿,粗鲁地丢到床榻上,然后便是锦缎撕裂的声响。
吓得一众宫人推门而去。沁儿更是躲在屋外墙角下急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事情终于败露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女人在背后偷吃避孕药,更何况这位乃一国之君。
恐怕破碎的不止是对方的一颗痴心,还有身为帝王那高高在上的尊严。
自此避孕药事件之后,景灏对木槿儿态度呈现出颠覆性的转变。
每日,晚膳过后,景灏雷打不动地赶来无忧宫,冷着一张脸来,办完繁衍下一代的大事后再冷着一张脸走。当然青天白日时也有突袭造访的时候,依然是顶着一身寒霜来,冒着更重的寒气走。
不用膳,不留宿,甚至吝啬到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皇帝正儿八经的当木槿儿是正儿八经的交~配对象,生孩子的工具。
只是突然冷漠至极的皇帝,每次从无忧宫走出,皆是一副重伤的神情,尤其在夜深人静的夜,足尖轻点,独自一人飞上长乐宫殿顶,望着无忧宫的方向痴痴发呆。
不是不思念,亦并非不在意,可他的真心于她眼里一文不值。
他怨极了自己,拿得起,放不下,还端着,更不知该如何摆正两人的关系。
漫漫长夜,无忧宫灯火渐暗,不知她入睡没有,梦里是否有他,或许从没有他,耳边夜风幽幽缕缕,指尖微凉,心头亦微凉。
连日来,暗云滚滚,气温骤然下降,木槿儿已好些日子没踏出无忧宫的大门,她暗忖这么阴冷暗沉的天气,定是没人出去溜达,正好避开那些擅嚼舌根惹人烦的后宫妃嫔们。
沁儿有些发热,服了汤药方睡下,她不忍打搅便一人出了殿门,去外面散散心。
可是这一出门,却倒了霉。
其实以往木槿儿每次出门都挺倒霉的,但至少有宠她至极的皇帝撑腰,自然吃不了多少亏。而眼下失了皇恩的庇佑,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38章 【20】
菁华池中, 碧波微荡。
不知何时池中的红鲤鱼又被一批青鲤所取代, 如今在这暗沉阴冷的天气里,正探着鱼头吐泡泡。
沿阶而上, 步入凉亭,木槿儿怔怔望着鱼儿发呆。
可能是天气沉闷的缘故, 惹得她伤感起来,望着池中鲤鱼,总觉透着股物是人非之感。
她以前不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性子, 何时变成了这样, 想想有些心酸。
“呀, 这青鲤鱼怎么死了一只。”亭外假山后不知何时突然钻出个绿衣丫鬟,摆出个天崩地裂的表情惊呼道。
木槿儿侧身, 假山旁,一众妃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集体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