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着,沿街行了不近的一段路,越往城中心靠近,红雾越重,哪怕是去荒凉的汶南山,身边好歹有个忽悠仙陪着聊聊天,这会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莫名她感觉有些燥热,额头上也渗出淡淡一层细汗。
停步,仰头,能看见当空圆晃晃的大太阳,可被上空一层红雾结界罩着,阳光竟不能落下,实则这座空城有些阴测测的湿冷。
那她额头上的汗是怎么来的。
身体有些发僵,隐隐有了睡意。
她不清楚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打算先寻个落脚点休息一下。
随意推开一道邻街商铺的木门,屋内陈设简陋,略显空荡,墙角边的一张木桌上坐着三个纸人。
一老一少爷孙俩,一个颇为年轻的妇人。
纸人扎得栩栩如生,神形兼备,老人弯腰侧眸瞅着孙儿微笑,面相慈蔼,妇人伸手探向桌面,似乎欲将桌上摆的一只碗端起来。
秋暮走进,细细观察,桌面一层厚重的灰尘,上面摆几副碗筷,简单的菜碟子里黑黢黢的一点食物渣子,年头太久,辨不出是何物。
这宅子有纸人,虽不至于吓到她,但也感觉莫名的诡异,秋暮推门出来,走了几步,推开相邻的另一间铺子的门。
是个食肆,货架上摆放着成堆的核桃,松子,西瓜子,梅子干,枣干等南北杂货坚果。
当然这些坚果早已发黑生斑,让人毫无食欲。
这杂货铺的柜前竟也站着个纸人,最常见的老伙计的相貌,因身子矮小,只一颗脑袋露在柜台前,正凝神打量着柜台上一本满是蛀虫灰尘的账本。
秋暮再次走出来,进入第三个临街铺子。
是个专门卖砚台的古斋,墙角三面搁物架上陈列各种款式的砚台,另存放着少量的宣纸毛笔。
房内有椅有塌,半扇绢纱屏风,椅塌上都坐着纸人,有的低眉研磨,有的托腮凝神,有的正半眯着眼打盹,还有一个纸糊的小女童叼着手指头傻笑,娇憨形象入木三分。
秋暮不动声色退出来,接连着推开几家铺子的屋门。
连续七间铺子,都摆着形貌不同的纸人。
那些纸人似乎在模仿活人生前的日常生活形态,吃饭的吃饭,查账的查账,沉思的沉思,偷懒的偷懒……
她盯着满是商铺的长街,想必每个铺子里都藏着纸人,摆出一个个当年铺子里活人该有的神态表情。
像是复原一种生活日常。
这城,有些意思。
倏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打更声,咣—咣—咣—响在青天白日红雾弥漫的空城里。
一排开得繁茂的木槿花树后走来一个端着铜锣红锤的姑娘,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髻上簪着两朵小巧的白花,双领绣花短褂,粉色百褶长裙,布料略考究,宫廷一品丫鬟的打扮。
咣—咣—咣!丫鬟面无表情且有规律地边走边敲打着铜锣,路过秋暮时,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
秋暮看清小姑娘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拿针线粗陋的缝了几下不至于肉皮外翻。
那打更丫鬟穿街过巷,渐行渐远,铜锣声不停。
秋暮探得此人无魂无魄,乃是受人牵制的行尸走肉,傀儡丫鬟。
因对方不过是具死尸,察觉不出她这个活人的气息,她步步跟紧。
傀儡丫鬟最终停在一家名为“**无缝”的裁缝店门口。
走上台阶后,转身面向街道,抬高手中的铜锣,只敲了一下。
及其响亮。
咣—
随即,推开裁缝铺子,走了进去。
更声余响消失,整条街的铺子大门统一打开。
铺子里那些纸人有条不紊的一一走出来,壮夫新妇,稚子幼童,老妪老丈,各种身份各色形貌集体向“**无缝”走来。
最终整齐地停在裁缝铺门口,足足站了数十排。
裁缝铺里一阵纸张窸窣声传来,为首的纸人走进去,不消片刻领了个白纸裁剪成的孝服出来。
纸人披上孝服,静静站到一旁。
接着第二个纸人进去,第三个纸人,第四个纸人……直到所有纸人都进了趟裁缝铺自傀儡丫鬟手中领了纸孝服披上,手持锣鼓的丫鬟方走出来。
咣得又敲响手中铜锣。
纸人大军沿路向北行去,浩浩荡荡且寂寥无声,穿过薄薄红雾,最终停在一处将军府宅邸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空无一人的旧城由着个死尸丫鬟驱使着纸人大军,这……究竟要做什么。
一向胆大的秋暮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出了一身的汗。
白花花的纸人大军停在将军府门口不动了,傀儡丫鬟也安静得退到墙角一隅。
一道利器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响过,红雾弥漫的街角走来一道黑影。
有活人?!
秋暮一闪身,往门口的花树后躲了躲。
那黑影拖了把长剑稳步靠进,玄衣黑铠,身形高大,双手裹一副黝黑的皮手套,进了才看清竟是个无头人。
无头人脖子切口平滑,不见血肉淋漓,想来砍掉他头颅的利器极为锋利,因伤口不见痕迹,像是一块平滑的肌肤稳妥的贴在脖颈伤处,秋暮断定,伤他的绝非人间普通兵器。
这时,将军府内缓缓浮出一大团红雾,迷雾携着冲天的邪气和怨气开始向四处蔓延。
无头人高举手中的宝剑,剑身散发的蓝光在半空凝成一张网,铺天盖地散到一排排纸人身上。
几个呼吸间,纸人们纷纷化成活人,连同身上的衣裳也变成布料,披麻戴孝,面无表情。
第22章 【04】
秋暮暗中观测, 确认纸人没有变成真正的活人, 只拥类似活人的身体, 不见气息,更不见一点残魂, 顶多算是活纸人。
她猜测,不过是一种类似撒豆成兵的邪门幻术。
墙角边的傀儡丫鬟再次站出来,咣得一声, 敲响手中铜锣。
将军府门前的活纸人大军纷纷跪地, 哀声啼哭,一时之间,整座空荡荡的临安城无一角落不荡漾着徘徊不散的哭声。
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秋暮仔细听,活纸人并非单纯的哭丧, 他们口中吟诵的是《哭丧经》。一种能抑制怨念戾气的经文。
《哭丧经》声音渐大,半透明的经文铺天盖地直逼向将军府,将军府内升起的红雾却越来越淡, 一点点退去。
冲天的邪气怨念亦渐渐消散下去。
躲在暗处的秋暮计算的时辰,活纸人从午时三刻开始,足足吟了俩个时辰的《哭丧经》才被傀儡丫鬟的铜锣声止住,满城回荡的哭吟声渐渐平息下来, 活纸人纷纷站起又变回形貌各异的纸人。
最终由着傀儡丫鬟驱使着回到原来的长街,对号入铺。
纸人是否又回到原来的铺子, 然后摆出她先前见到的那些姿势, 秋暮并没有亲眼看见。
这些是臆想。
眼下, 她走不了。
纸人和傀儡丫鬟走了, 可那无头人还在。
站在将军府门前,一动不动。
无头人恐怕是整座空城唯一的活物,看起来,武力值不小。
躲在花树后面的秋暮只感觉体内灵力渐渐溃散,被魔物抓伤的胳膊僵麻得不行,甚至稍微抬起都有些费力。
应是中了剧毒,她想。
眼下不宜同这个无头人硬碰硬,可对方守门神似得往将军府前一戳,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不知魔物赏赐的那一爪子含了何种毒性,唯一肯定的是再拖延下去毒性定会漫遍全身,恐怕她还没来得及赶回幽冥当铺交差就一命呜呼了。
秋暮决定赌一赌运气。
她从一排花树后走出来,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无头人道:“在下秋暮,无意闯进来,并无恶意。”
无头人虽无眼无耳,但绝对能感应到她的存在,更甚至能听清她的话。
果然,无头人移动了下身子,直直对向她的同时握紧手中的宝剑。
秋暮刚走两步,无头人便将宝剑提高了几分。
她不得不停住,且试着跟对方表明态度,由衷道:“我只是来寻个……姑娘,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不想跟你打。”
无头人顿了片刻,腹内传出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
只一个字,秋暮勉强听出。
“谁?”
他问她来此寻谁。
“槿儿,我来寻一个叫槿儿的鬼……姑娘。”
不知她这么诚实,是否对她有利。下一刻她就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