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知秋一声怒吼,见堂上高坐的南音后,又压制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声音转回平日的慈祥沉静,“好了,念在你年龄小,又自小在邪派成长,未曾受到良师教引,你犯的那些过错我暂且不追究,若有下次,绝不姑息。”知秋慌忙打断,又立马吩咐弟子将书案上的一摞“罪证”赶紧搬走。
师伯们见此事就这样平息,纷纷揉着老腰砸着后心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刚睡醒的姿态。
“呀,最近耳朵不好使了,方才那首徒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啊。”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坐个椅子都能睡着,方才大家再说什么来着?”
“我也不知道啊,近来我家的爱犬走失了,脑子里除了我家爱犬的事儿什么都装不进去啊。”
……
一众师伯摇摇晃晃出了浩尘殿。
这群师伯算是活明白了,一水儿的活宝。本来这些老头子也不想随着知秋前来浩尘殿翻首徒的旧账,奈何知秋盛情邀请,老家人不好博了知秋副岛主的面子。全岛上下,谁不知南音岛主十分宠爱她的小徒儿,奈何知秋非跟人家过不去,且还拖上他们。
此番结局却在他们意料之中,过程却是想象不到的精彩,大家只当过来串个门听了点趣闻便罢了。
浩尘殿空了后,玉门善欢呼着从地上蹦起来扑上去缠住南音的胳膊,“师父对我最好了,知秋那个家伙被我们联手赶跑了。”
南音将她的爪子扒拉下去,面色略显端肃,“你还不知错?为何要戏耍知秋尊伯?”
“善儿看得出来,知秋一早就想我把从师父跟前赶走,善儿看他不顺眼就多玩弄他几次。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为何说知秋不是好人。”
“因为我是坏人啊,坏人能闻到坏人身上的气息,你们好人是闻不到的。”
南音微微蹙眉,“又再胡说。”
玉门善摆出认真的模样,“师父,没骗你,你要相信你的徒儿,知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音又提起桌案上的墨笔,“师父虽纵容你,但你要好自为之。若再一直顽劣下去,众弟子联名将你赶出岛去,师父也没办法。”
玉门善盯着南音笔下的矫健字体,“那师父就跟我一起出岛啊,天下这么大,难不成非得呆在无心岛不成。”
笔尖顿住,南音抬眸,“为师此生使命便是守护无心岛,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不可行。日后,你要切记再不可用毒,杀人,伤人,否则为师保你不住。”
玉门善点点头,“师父放心,就算为了师父,我也再不会用毒,杀人,还有用毒杀人。不过……师父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面对这顽徒,南音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岛规严明岛主不可动情,也就说师父不会给我找师娘这我就放心了,但是……师父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儿好不好?”
“为何?”
玉门善围着师父打转,“这浩尘殿我们俩住刚刚好,再多一个就拥挤拉。”
南音似笑非笑打量过于宽敞的殿堂,不语。
师父不曾表态,心理不踏实。玉门善再接再厉,“若是别人再喊师父为师父,我听了难免吃醋,吃醋了就想杀人……”
“……你可是再威胁师父?”
“善儿不敢。”她转转漆黑的眼珠,“既然师父不想我杀人,那么我就自杀好了,师父若收别人为徒,我就自杀给师父看好不好。”
“胡闹。”南音的视线方要转回笔下。
玉门善泪眼汪汪瞅着师父,一双手抓着师父的袖子不撒手。
这个徒弟卖萌卖惨的本事不下于用毒,南音微微一叹,“切记,再不可生邪念之心。”
这么说,是答应她了。
玉门善邦得一声跪下,“师父威武。”
师父:……
风和日丽,玉门善难得倚在院子里的一颗古梨树下看书,南音面带欣慰,靠近徒弟。
听到窸窣脚步声,玉门善忙不动声色将隐在心经秘法里的《扑倒师父三十六计》的插画书藏起来。
此次,南音只问起徒儿的生辰,玉门善愣了一阵才回答,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一个人问起她的生辰。
以前身在姽骨堂,堂内门徒都没有过生辰的习惯,那种邪恶组织一般待遇福利不是很好,除了银子给的多点,不会讲究人性化,更不会惦记着等那个谁谁杀完人回来给人家办个生日聚会。
得了徒儿生辰,南音没再问什么,只在不久后的一日清晨,亲自唤醒睡得香甜的徒儿。
玉门善揉揉惺忪睡眼,瞅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师父,“师父都是你害的,我以后恐怕再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了。”
所谓杀手的警惕性被无心岛上的安逸生活磨得几乎没有。师父都站在睡塌前了,她还在打呼噜。
试想一下,若是杀手都这般吃得香睡得着毫无防备,那么仇家来了,脑袋搬家是毫无悬念了。
至此,秋暮有些了解南音为何要将小徒儿宠上天。以前身为杀手的徒弟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防备心理危机意识比旁人高上数倍,时刻保持警觉的思想已根深定,融进血液,实难改变。欲改变徒儿性格,必得从生活点滴习惯入手。
既然徒儿的危机意识强烈,不妨将她性子养得有恃无恐。她做错了事,自有师父为她撑腰,如此长期下去,人或许会有些骄纵,但危机意识会变淡,长年累月下来,性格不改变都难。
这跟星洄教育流紫有异曲同工之处,欲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孩子,必须从根本入手,专供心理防线最坚固的那一面,不动声色潜移默化……
无心岛白梨古木上最后一重花瓣坠落,正是玉门善的生辰。当然,这个生辰她不会记得,或者不想记得,可师父记得。故此,师父才进了徒儿的寝室,亲自唤她起床。
玉门善见师父清清雅雅立在香炉旁看她洗漱,这让她有些不习惯,脸也比平日洗得更细致些。
南音见徒儿随意将长发捆成个稻草团子,他摇摇头,走到铜镜前为徒儿细细拢着长发,又简单为徒儿扎了两个麻花辫子。
“师父,以后你每天为我编辫子,好么?”
握着细篦的南音默然片刻,点点头。
玉门善抓着耳后梳得精致的小辫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仰着脸,有些拍马屁的意思,“师父威武,这个发型将徒儿的脸衬得更好看了。”
南音淡笑,将一朵白梨花点缀在麻花辫上。
“师父,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师父不觉得我的脸型更好看了么?”她捏了捏自个弹嫩的小脸蛋,“我看书上说,女孩子生了鹅蛋脸或是瓜子脸才好看,师父你看我是什么脸呢?”
南音被难倒了,盯着徒儿的婴儿肥脸,“鸡蛋脸。”
……
玉门善生辰这日,南音亲手为徒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虽然其中一道炒芹菜最不受寿星待见,但寿星还是暗暗掐着人中将一盘芹菜消灭干净。
当然也有一道菜最受小徒弟青睐,那就是师父倾情奉献的炸小鱼。
玉门善将盘底的小鱼渣舔得干干净净。自此以后,整天缠着师父为她做炸小鱼。
她望着厨房里的南音大厨,由衷道:“师父做的炸小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鱼,我连骨头都舍不得吐。”
南音将勺子搭在沸腾的油锅沿上,又将打匀的蛋液裹到小鱼身上,“就知道有人嘴馋,为师才将小鱼炸透 ,免得小馋猫被鱼刺扎到。”
玉门善偷了个刚炸好的金黄透明的小银鱼放嘴里嚼了嚼,“我倒真想当一只猫。”
南音继续将裹了蛋液的小鱼倒入油锅,“为何。”
刺啦一声响,鱼香四溢,玉门善抱住师父的一只胳膊,“那样我就可以一直赖在师父怀里啊。”
以防沸油溅到徒儿身上,南音拉开徒弟几步,继续拿勺子搅动油锅中的小鱼,“你呀,倒真像一只小猫,小野猫。”
“那师父要多多给我炸小鱼吃了,听说肯为徒弟炸小鱼的师父才是好师父。”
……
师徒日常就这样简单快乐,师父简单,徒弟快乐。
知秋偶尔入浩尘殿找南音商量岛中事物,再未找过玉门善的茬。
一日,玉门善喜气洋洋为殿内下棋的师父及知秋尊伯端来茶点,一不小心听到两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