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尊未笑完,就被墨袍男子一箭穿心。
他低头瞅着刺穿胸口的血红箭身,只觉魂魄迅速抽离,难不成这就是魔渊深处那支无人可驾驭的无虐箭。
身经千百战的老魔王阿难,死不瞑目,连一缕魂魄都没剩下。
围拢于宫殿门口的众魔将见势,惶恐跪地,参拜新魔尊。
魔宫的日子静如死水,浮楼遣散阿难的一众绝色妖姬,独守硕大宫殿,不知时光又无声无息流转了多少年。
这届魔尊比历往任何一届魔尊都要深不可测,不止无人知道其来历,魔界兵将万万余众,更甚至无人能与其过上三招,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魔尊的性子。
他不爱歌舞,更对美色无一丝兴趣,亦不研习道行功法,平日几乎不言语,笑容在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只偶尔去魔界在人间开的各个铺子查查账目,若是发现亏了银子,魔界肯定要死一批人。
有魔将猜测魔尊爱财,便搜集了几箱子罕见的财宝送上,结果被魔尊打得半死不活。
如此琢磨不透的性子,不让人害怕都难,因此,魔宫中人,没人敢同浮楼多说上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一日,魔宫的血红云海飘得疏疏淡淡,浮楼坐在寝宫门口亲手雕刻一只木偶娃娃。
这只木偶雕,正是多年前他打红叶林捡来的那只,本以为丢了,不料被无意翻出来,日子太过清闲,不如做些手工活。
“料子是好料子,可怎么把你雕得这样丑,我来将你改漂亮一些。”他自言自语道,手中的刻刀灵活上下。
眼看娃娃即将改造完毕,却不慎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恰好落入木偶娃娃的眼睛里。
他抚了抚伤口,而后盯着沾着他鲜血的木偶娃娃,笑赞,“好看。”
进殿后随意将木偶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上。
夜。
正安睡的他恍惚感觉身边有着轻微吐纳声,睁开眼睛,望见床头站着一位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娃。
齐齐的刘海,一头乌中带紫的长发绮旎垂落脚踝,唇角弯弯,明媚如春光,眼睛虽是血红色,却瞧不见一点嗜血之意,反而荡着一股子无邪。
他坐起来,凝视片刻,“木偶娃娃。”
小女娃高兴地点点头,“我是那只小木偶,本是返魂树心雕刻而成,恰好你的血落入我的眼睛,我便活了过来。”
返魂树生于聚窟州的返魂岭,浮楼暗想,返魂岭不是已被各大仙尊联手沉了么,或许这木雕在返魂岭被沉海之前已流落人间。
他起身下床,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将那片娇小到可怜的影子完全笼罩,他躬身凑近她的脸,面如寒霜,“吵醒本尊睡觉,你不怕死么?”
小女娃摇摇头,大眼睛闪烁如星辰,“楼楼是不会杀我的。”
“楼楼?!”他蹙眉,很不习惯这个名字。
“难不成叫你浮浮,楼楼比浮浮好听些。”木偶笑。
浮楼稍微直起身子,冷声问:“你怎知本尊不会杀你?”
“因为是你将我带来魔宫,我已经在这里陪了你数千年。”她小嘴一撅,“你怎么舍得杀我。”
“千年又怎样,万年又如何,该弃的一样毫无留恋地弃掉。”
小女娃并未被吓唬住,反而靠近对方一步,拉住他的手晃了晃,“我知道楼楼最孤单了,我喜欢楼楼,我会一直陪着楼楼。”
浮楼的手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撒娇似得来回摇晃着,如此亲密而胆大的接触,感觉不算坏。他蹲下身子与她持平,“好了,说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唇角蔓延了笑意,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有名字么?”
“我本是一只木偶娃娃,不如就叫小偶好了。”
他摇摇头。
木偶微微失望,又撅起嘴巴,“那叫什么呀,你不准给我起难听的名字。”
他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头,“小偶殿下。”
小偶笑起来,揪着鲜亮的裙摆,“楼楼先给我换套衣裳吧,我喜欢男装。”
小偶殿下自带光环而生,自出现在众魔面前便凌驾魔宫万众之上,就连魔尊大人也非常听她的话。
只要她想要的,魔尊便上天入地给他取了来。
比如浮楼带她去仙宫溜达采风,小偶殿下对凤凰尾巴上的几根五色尾毛有了兴趣,她说做成毽子一定很好看。
浮楼杀气腾腾幻出把巨大剪刀欲冲上去。
小偶拽住他,“你不要吓坏了小凤凰,我只想要它三根凤毛。我有点害羞不敢去,你去跟它好好说说,看它给不给。”
浮楼有些憋屈,仍是靠过去忍着将凤凰烤成火鸡的怒气对着小凤凰从早上劝说到天色漆黑才得了三根尾巴毛。
回魔宫后,浮楼亲自做了凤凰毛毽子给她踢着玩。
众魔界长老见小偶殿下日日拿着魔界至尊珍贵的玄石牌凿坚果吃。众位长老好一番斟酌,斗着胆子向魔尊提及此事。希望小殿下能用别的物什凿坚果,毕竟玄石牌可号令十万魔将。
提议方吐出来,小偶攥着一只竹哨推开殿门,点头微笑着路过一排长老,小跑到浮楼身边摊开手掌,“楼楼你看,你送我的竹哨看起来有些单调,没有装饰不好看。”她低头瞅见桌案上那个日常用来凿核桃吃的玄石牌顶缀着一颗血红宝石,“将这红宝石挖出来挂到竹哨下面你说好不好。”
浮楼温和一笑,“好。”
众长老耸拉着一张张老脸退了出去。
“咦,为什么长老们看起来不高兴呢?”她问。
“闲的。”浮楼说。
小偶再是凌驾魔宫之上的小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爱玩。她于万年魔树杈上搭了个秋千。有日荡得有些猛,自秋千上摔了下来,并无大碍,只擦破几处皮肉。
浮楼却火大的将万年魔树砍了做成小木马。
后来,小偶知晓,很生气,连着十几日不和他讲话。
最终,魔尊大人日日苦思,写了一摞保证书才求得偶殿原谅。
偶殿下语重心长教育道:“楼楼是个大人,日后不要滥杀无辜,那魔树长了万年,已得人形,十分难得,你说砍就砍,一点都不可爱。”
浮楼日常带着小偶去人间游玩,偶殿下偏爱捉几只科蚪带回魔宫养着玩。有次,去人间前,浮楼将自己幻作书生模样。小偶见了很喜欢,夸得浮楼一整月合不拢嘴。
打那之后,浮楼彻底弃了神武的魔尊黑晶铠服,日日披着清软飘逸的软袍子溜达在魔宫大小角落。
每到魔界盛典盛会,众魔将对着一柔弱书生打扮的魔尊是万分的不习惯。
偶殿下受宠至此,引得一群暗自花痴魔尊的宫娥心生妒忌。
小偶暗暗听到魔界宫娥间的闲言碎语,有些词汇她听不大懂,便来请教魔尊大人。
“什么叫娈童癖啊?”
浮楼一张脸彻底阴冷下来。
那日,被浮楼下令斩杀的宫娥逾千,但显然他还未杀过瘾。
小偶冲到斩魔台,见到跪了满院的宫娥及将士,魔界的边边角角溢满了血腥味。
魔界长老连同四魔将苦苦劝阻,皆不能止住浮楼心底浓烈的杀意。
小偶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浮楼,“小偶虽不懂众位宫娥姐姐话中的意思,却能听出来并不是什么好话。无论谁说楼楼的坏话,我都相信楼楼。”
浮楼转过身,将哭花了的小脑袋摁在怀中,声音终是平缓下来,“小偶不哭,楼楼带你去吃逗逗糖。”
北海以北,有座承渊山。山中藏一头浑身闪青电的雪白狮子,喷云吐雾,控水火,颇有灵气。多年来无数仙魔道人欲将此狮收为坐骑,可这青狮子难驯得很,未曾有一人得手。
小偶头一次见了这狮子,便欢喜得紧。她只会微薄法术自然不能靠着武力道行将其驯服,但她实在想靠近它,摸摸它,于是便日日送来上好灵芝魔果给它吃。待青狮子吃完后她再为它吹段竹哨或讲个故事听。
为此,浮楼有些吃这头狮子的醋,小偶日常再到承渊山时便故意不陪着她,独自窝魔宫一角生闷气。
终于,这头狮子听小女娃的故事听得习惯了,就摇头晃脑跟了她。
小偶骑着青狮子离开承渊山时,天空落下一重五彩祥云。
一位身着白到灼人视线的铠甲将士将她拦住。
这位将士原是仙宫第一守门将—卜玑(jī)将军。他曾听闻承渊山有一头闪电灵狮十分威武,便下界来瞅瞅,却未想到这灵狮却被一魔界小娃娃捷足先登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