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修结束,僧人皆数散去,唯有迟笺跪在蒲团之上,闭眼默念梵经。
三日不眠不休跪在正殿金身佛像前,迟笺终于顿悟,重重为佛祖磕了个头,方起身走出大殿。
殿外,方丈住持正细细打理石盆里一株将死的花枝,而不远处则站着端着食盒面带焦急的阎小鱼。
见迟笺终于走出佛殿,虽面色发暗,但眉宇间的精神还算不错,阎小鱼这才松一口气。
哪有不眠不休连着三日礼佛的。
迟笺视线未曾在阎小鱼身上停留片刻,他走到修剪花枝的主持身旁,“师父,迟笺心意明了,将伴佛一声。”
啪嗒一声,食匣子掉了。
方丈直起身子,微微颔首,“从今后,你去西面的四空门好生修行吧。”
方丈走过,迟笺弯身拾起食匣子,一脸的平静,“小鱼,去四空门坐坐可好。”
迟笺烧了几道素菜,端上桌后,对阎小鱼轻声道:“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素菜,不知如今是否还合你的口。”
幸福来得突然,阎小鱼颤抖地执起竹筷,夹了一根豆角,“你还记得我喜欢的菜,如今这些依然合我的口味,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多少年都不会变。”
迟笺点点头,又亲手为对方盛了一碗白饭。
阎小鱼虽一点猜不出对方的意图,但因这些饭菜是他做的,吃得十分香甜。
见对方吃完,迟笺为她倒了一杯清茶,“其实日前我是不敢同你坐到一处的,我记得你笑,你的声音,你喜爱的东西,我记得有关于你的一切,每每面对你时,我心底有些许彷徨,因我修佛之心不够坚定。侍郎府一别后,我随着方丈大师赶至悬空寺,起初日夜思念家人,后于佛寺修行佛法,本以为心神清明,却不想道行浅薄,险些被红尘扰了修行,这三日我再佛祖面前忏悔,如今心意明了,已得磐石之心。”
他掏出一只雕刻着凤凰头的红色木梳子,缓缓递过去,“这是你儿时日日用的木梳子,日后定会有一良人为你挽发画眉,恩爱一生。侍郎府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只得在这深谷慌庙为府内之人日日诵经祈福。”
阎小鱼木讷的接过凤头梳。
“小鱼。”迟笺唤一声盯着木梳子仿似浸入另一个世界的呆滞姑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你对我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红尘陌路,我已了断尘缘,你莫要再执着了。”
阎小鱼望着对方走出屋门,院外的阳光斜洒于对方的肩上,看上去是那么踏实温暖,可他说出的话怎么那么冷。
之后几日,阎小鱼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站在四空门前看着迟笺进进出出。对方见她后,就像见到普通香客一样,双手合十对她行个佛礼,便离去。
对方眼里的她,那么陌生。
阎小鱼抬头望了眼“四空门”。
青牌,朱砂红字,简约几笔,皆是她如何也看不懂的禅意。
赶着最后一重晚霞,阎小鱼停在悬崖边上。
第93章 【15】
失魂落魄行至悬空谷谷口, 阎小鱼被凭空抽出来的白蚕丝又包裹成一个蚕茧大卷。
山林深处一座简陋草屋里, 茧子被丢到地上。阎小鱼这才把脑袋从破开一角的茧子里伸出来,三步之遥站着那位不算陌生的妇人。
“妖精婶婶。 “阎小鱼嚎啕大哭起来, ”我正愁不知去哪找你呢,呜呜呜, 我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妖精婶婶!这么亲切的称呼吓了浅姑一跳。她望着对方, 一脸诧异,“你找我做什么?”
阎小鱼吸着鼻子哽咽道:“你不是想勒死我么,你赶快勒死我吧。”
……
浅姑一脸复杂, 围着大蚕茧转了两圈,感叹着, “前些日子还是个正常的姑娘,才多久不见,悬空寺竟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逼成这副样子,看起来病得不轻。”
阎小鱼又张开大嘴哭丧道:“我没病啊, 我就是想死,本想跳崖可没跳成, 思来想去被你勒死挺好的。”
浅姑:“……为何跳崖没跳成?”
“没勇气。”
……
浅姑对着蚕茧里露出的半颗脑袋端详好一阵,阎小鱼也目不转睛打量着对方, 见对方迟迟不肯下手, 她越发觉得委屈, 送死都送不出去, 怪不得活着没意思, 这样一想又张开大嘴哇哇大哭起来。
浅姑捂着耳朵很煎熬,实在受不住对方一整夜的鬼哭狼嚎,鄙夷道:“老娘死了夫君儿子都没哭成你这副德行,再哭老娘杀了你。”
阎小鱼哭得更厉害了。
哭得快睡着了,对方也没动静,阎小鱼见那妖精只坐在椅子上喝茶,她可怜兮兮提醒道,“妖精婶婶,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动手。”
浅姑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一发力捏碎了手中瓷盏,紧接着吐出个白色蚕丝口罩,贴到对方的嘴上。
浅姑捉了阎小鱼,不是想听对方嚎丧的。她写了封密托喜欢赖在她家门外的蝈蝈精送到悬空寺迟笺手里。
不消半盏茶功夫,迟笺站到草屋门前,“如你所示,小僧一人前来,放了她。”
浅姑拎着大蚕茧走出屋门,斜睨着迟笺,“小和尚,这回老秃驴不在,快将自己点着烧了吧,你们佛家不是要普渡众生么,就从救这个姑娘开始。”
迟笺见到阎小鱼被束在蚕茧中,他前来营救,却当做没看见。
浅姑继续蛊惑着:“小和尚,你算一算这笔账,你死了既救了这姑娘也救了我儿子。这么说来,你赚了。”
迟笺: “先将她放了。”
浅姑手掌一挥,裹着阎小鱼的蚕茧碎了一地。
“人我已经放了,你还不动手。”浅姑担心夜长梦多,催促着。
还未等迟笺表态,重获自由的阎小鱼冲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撞过去。
一声巨响,巨石被猛抽过来的蚕丝击成万千小块,阎小鱼扑了一空。
浅姑离得近,一闪身过去,一把拽起阎小鱼,低吼道:“你死了我还拿什么威胁小和尚救我儿子,想死,没那么简单。”
“妖精婶婶,你给我留点面子吧,你就让我死吧。”阎小鱼拽着她的袖子泪雨滂沱。
……浅姑彻底蒙了。
一旁看热闹的蝈蝈精更懵。
阎小鱼见这妖精优柔寡断一点也不凶残,求她还不如自己了断来得痛快,余光瞥见院中一颗粗壮柳树,意志坚定地撞过去。
……浅姑心底骂着娘又赶忙上前拦着。
这面,绑架者往死里拦着人质自杀,那面的迟笺终于也被带懵了。只呆呆楞在原地,两个女人哭哭吵吵,他插不进嘴。
躲大树后头的蝈蝈精抖抖头上的须须,“绑架案不是这样的啊!?”
倏然一道金光乍现,老和尚现身,二话不说携走了迟笺。
浅姑不可思议望着哭得正凶的阎小鱼,“脑子有问题的人,他们就不救了么?”
浅姑不死心,拽上阎小鱼追上去,蝈蝈精一看,好戏肯定在后头,也颠颠追过去。
这次主持下了血本,往悬空寺入谷口施了石佛阵,只要有人往谷口踏一步,便被一堆亮着“卐”字的石头人堵回去。
浅姑气得一拳头劈向不远处的一颗粗树,“老秃驴。”
掌风猛烈,树干被劈成两截,阎小鱼终于止住哭声,抽抽泣泣问: “我说你不是杀了八个人了么,勒死我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么困难。”
“我浅姑虽是妖精,但从不妄杀无辜,先前杀死的那八位正是射死吾儿的猎户。”浅姑一脸探究地问对方,“你脑子没问题?你为何非死气白咧让我勒死你?”
这话成功将阎小鱼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逼出来,阎小鱼声泪俱下,“我喜欢一个人有错么,他为什么不肯娶我,难道我比那一动不动的佛像长得丑么,我实在不懂。难道一个人换了名字连心也换了么。”
原来是情殇。
浅姑曾深深爱过,免不了为之所动,同情心一起,递过去一张蚕丝帕子,“你告诉……婶婶,哪个负心汉负了你,婶婶将他捆来娶你。”
阎小鱼拭了拭眼泪,“迟笺。”
浅姑:“……”
阎小鱼拧了拧帕子,拧下一滩水,抬头问:“婶婶,你是什么妖精。”
“蚕。”
“蚕也能成精啊?”阎小鱼首先想到的是小时候养的肉呼呼的大白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