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追逐的那个人,不在了。
直到此时,苏先生望着冷清的街道,恍惚间打开了记忆的枷锁,他和公主曾经来过这里的,那一年秋日的夜晚,微风拂面,公主和村民们一起围着篝火跳舞。他站在公主身后板着脸严防死守那些眼冒绿光的臭男人,不给他们任何接触公主的机会。
苏兮言许是跳累了,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瞧见他如临大敌般皱着眉头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被篝火衬得更加明媚动人。
“阿绍,过来啊!一起跳舞啊!”
对,他叫苏绍,只不过这个名字他很久没有对外提起了,只说自己姓苏。
这一生的记忆中,那样温柔地叫他阿绍的人只有公主。
那天的最后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浇灭了篝火。他们出来的匆忙,忘记备伞。他脱了外套,罩在两个人头上,拉着公主往亭子里跑。
外套不大,苏兮言几乎整个人躲进了他的怀里,让他不由得乱了呼吸,他似乎听见了苏兮言微弱的声音。
她说的是,“阿绍,你做我的驸马好不好?”
狂风席卷着暴雨,还有路人的奔跑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些声音干扰了,不然怎么会听见如此不可思议的话。
他不由得大声反问,“您说什么?”
“没什么。”苏兮言笑着摇头。
*
“我那时要是答应她就好了。”苏先生喃喃道。
对啊,他为什么不敢答应呢!
那样或许便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您说什么?”符遥问道。
“没什么。”苏先生拉回思绪,用手掌狠狠抹了把脸。
“说正事吧。”苏先生道,“明天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王子殿下如何?”
“我们……可以去宫中吗?”符遥皱眉,“怎么进去?”
苏先生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通身碧绿,与当初苏岑朗留给蕊儿的那一块别无二致。
苏先生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缓缓道,“这是兮言公主的玉佩,有它就可以随意进出王宫。”
“这么多年了,也该去见见那些老熟人了。”苏先生说着看了符遥一眼,道,“不过你这样不行,你得……换个样子。”
第50章 易容
符遥被阿竹扶着下了马车,既期盼又忐忑地随着苏先生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不出所料被守卫的官兵拦住了。
苏先生神情自若地递过玉佩, “我要求见王子殿下。”
那官兵狐疑地接过, 待看清后不由得精神一振, 连忙命人前去通传。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苏岑朗竟亲自迎了出来。
“我还当是谁,原来竟是绮曼表妹, 哈哈, 有失远迎, 可别怪表哥怠慢。”苏岑朗看着符遥, 露出个不知真假的笑意。
是的, 苏先生所说的换个样子,就是让她扮作苏绮曼。
今日一早, 符遥瞧着铜镜中自己的样子,惊叹不已——那张脸庞与苏绮曼的简直一模一样, 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没想到苏先生竟精通易容术。”符遥道。
“我是暗卫出身, 乔装改扮是看家本领之一。”苏先生笑着回答。
眼下, 苏岑朗自然也没认出来,在京城时, 他也只是与苏绮曼和苏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而已。知道这二人身份时, 他正准备赶回长陵。
当时还觉得挺可惜的, 苏绮曼怎么说也是他们王室血脉,怎么能跟中原人混在一处。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符遥笑得眉眼弯弯,嘴甜地叫道, “表哥。”
她没装哑巴,一来是她不懂哑语,怕露馅。二来是苏岑朗原本也不知道苏绮曼是个哑巴,她没必要装。
苏岑朗热情地领着他们进宫,又为他们安排了住处。这才询问他们为何而来。
符遥的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红着眼眶道,“表哥有所不知,如今鄆朝与长陵对战,我和舅舅的身份属实尴尬,在中原处处受人排斥,实在不得已才……承蒙表哥不弃,愿意收留我们。”
符遥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再加上这个理由足够让人信服,苏岑朗心中已信了大半,又道,“你那位父皇不曾善待你吗?”
符遥听罢,眼泪落得更凶,哽咽道,“父皇……父皇膝下儿女成群,我一个有他国血脉的女儿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从小并未在父皇身边长大,哪来的什么父女之情。如今朝中大臣已然对我的存在颇为微词,我和舅舅若是再不逃,说不定哪天就被暗杀了……”
苏岑朗点点头,已然信了符遥的这番胡言乱语。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一脸心疼地凑过来想为符遥擦泪,帕子即将挨到符遥的眼角时,符遥垂着脑袋,装作没看见一样快速转了身子,不露痕迹地躲过。
苏岑朗的手顿了下,也不觉尴尬,又默默收了回去。
“那表妹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苏岑朗说着瞥了苏先生一眼,“只不过,你叫他舅舅?傻丫头,你舅舅是国王陛下,是我的父王啊。他算你哪门子的舅舅?”
不过就是当年他姑姑身边的一个小侍卫罢了,如今回来竟还把自己当主人了吗?瞧他坐在一旁淡然地品茶的样子,真是让人生厌。
“我说,你叫什么来着?”苏岑朗神情倨傲地问道。
“区区贱名,不提也罢。这些年旁人都叫我一声苏先生。”
“先生?”苏岑朗嘲讽道,“不过是个侍卫罢了,还是见不得光的暗卫出身,地位连个宫女都比不上。怎么?如今什么人都能当的起先生这二字了吗?”
苏先生淡淡道,“请殿下搞清楚一件事,我当年是公主的侍卫,并不是你们王族的侍卫,公主去世后,我自然就是自由身。”
苏岑朗无法反驳,但又看这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爽。
长陵王室最重血统,所以苏岑朗可以因为蕊儿怀了自己的孩子对她网开一面,也可以对苏绮曼这位不熟悉的表妹充满善意。
“表哥。”符遥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她扯了扯苏岑朗的衣角,低声道,“舅舅他对我有养育之恩,对我来说,他也是我的亲人啊,你别怪他好不好?”
苏岑朗笑了笑,顺着台阶就下了,“好,看在表妹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他的失礼了。”
也不知道是谁失礼……
符遥腹诽道,罢了,还是救冉儿要紧,这些小事就忍忍吧。
符遥在宫中住了三日,她不敢明目张胆地询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到最后只知道薛冉被秘密关押在了宫中,具体在哪里便不得而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符遥越来越焦急,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万一呢?那苏岑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连自己的父亲都能囚禁起来,更何况薛冉。
对了……苏岑朗的父亲!国王陛下!
符遥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仅靠她自己想救薛冉出去,基本可以说是痴心妄想。但如果能找到国王陛下呢?
如今他们父子二人敌对,据苏先生所说,老国王明显是想停战的,如果能救出国王,或许薛冉还有一线生机。
想通了这一点,符遥立刻去找了苏岑朗。
苏岑朗正在书房处理军务,越看眉头拧地越紧,前方又打了一场败仗,多名大臣上书求他撤兵,甚至已经有人对国王是否真的身染重病产生了质疑。
简直是一团乱麻。
但他不愿认输,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长陵的铁骑踏平中原,坐拥天下……
听见门外的侍卫拦下符遥时,他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表妹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呢。”苏岑朗挑眉笑道,“有事吗?”
符遥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我突然想到,我来了这些时日,竟还未拜见过陛下,似乎不太合礼数。便想来问问表哥,能不能带我去见见?”
她问得坦然。
要想撒谎不被人看穿,首先自己就要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
果然,苏岑朗只是皱了下眉,并未多想,道,“父王他身患重病,不太适合见客。”
“那我更要去看望了呀。”符遥道,“陛下也是我舅舅,虽然素未谋面,但他病了,我这个外甥女去看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符遥歪着头皱着眉,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苏岑朗笑了,“别多想,是大夫说了,父王要静养,不宜见客,不宜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