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王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然,神色翛然间便已恢复了正常,忙伸手虚扶,“快起来吧,你自小体弱,得太后庇佑教养,此番回京的确该好生跪谢太后恩泽,去吧。”
柳询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乖巧地应道:“儿臣谨遵父王教诲,这便入宫拜谢。”
勖王满意地点头,在一众官员的拥护和赞美中渐行渐远,那守城的将士见状,哪里还敢阻拦,忙拱手道歉。柳询却依旧不卑不亢,只拿出袖中令牌,待守城将士检查后才悠然踏入宫门。
果子暗叹怪哉,公子真乃神人也!竟如此轻巧就入了宫,这要换成旁人,早被拖将出去打一顿板子!偏生这么怯弱胆小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子却有这般神通!
柳询虽知果子心中所想,却依然没说破,只兀自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规规矩矩地垂头往前走着,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
一路关卡,好不容易到了慈安宫,已是日上三竿,柳询本就有伤在身,走了这么久,额头已经渗出许多汗液,却不敢有半点失了规矩之处。
巳时初,慈安宫的宫女们已经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贴身伺候太后的张公公一手搭着浮尘走了出来,正要吆喝宫女们快些,远远瞧见台阶下立着一人,定睛一看,见是柳询,慌忙下来迎接。
“哎呦!是世子来了!快些上来,这大日头的,仔细晒坏了!”
柳询已晒了好些时候,脸上红彤彤的,拱手笑道:“张公公安好!少卿回京了,自当前来拜见太后,不知公公可否通禀?”
张公公连道不敢,好生恭请着柳询上了台阶,在门口停了,让柳询暂且候着,便自去禀告。
少顷,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内走出一个戴着金冠、正红金罗蹙鸾华服五十上下的贵妇人,见门外的柳询面庞发红,身形消瘦,顿时眼睛红了,连呼“可怜的孙儿,你可回来了,皇祖母想你想得是日日不安呐。”说罢,便哭天抹泪地拥在一处了。
自小太后便偏爱柳询,据说是因为柳询长得像极了先帝,且柳询自幼便没了母亲,又体弱多病,太后仁慈,怜惜其命苦,便时常召柳询入宫相伴。长此以往,倒是养出深切的祖孙之情。
太后这一哭,宫女嬷嬷们顿时慌了,好一番劝慰才止住,忙亲热地拉着柳询入慈安宫叙话,这一聊便忘了时候,竟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太后留饭,柳询也不好推辞,说起回京路上的遭遇,太后又是红了眼眶,哽噎道:“少卿何苦又去那庙里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外头虽自在些,终归不比家里,你好歹也是勖王府的嫡子,是咱们皇家的血脉,长久流落在外终归不好。”
柳询低着头,掩去眼中的愁绪,闷闷道:“只是父王……”
太后拍着他的手,道:“你父王那,自有我去说,此番回来你干脆别再去那菩提山了,不若就留在京中,我让你皇叔父给你寻个园子住下,离宫里近便些的去处,日后哀家要是无趣,也好往来便利。”
听得这话,柳询双眸陡然一亮,忙起身跪下:“谢皇祖母隆恩!”
“起吧!别跪着,地上凉!一会儿子让张德利拿些贴己物事带去,你这刚回来,王府怕是忘了你这号人了,什么都没给你备下吧?”太后哂笑,忆起从前便气不打一处来。
柳询又是好一番安慰,才将将哄住了,想起此番奇遇,那个莫名出现的人儿,竟似山鬼一般,不禁扬唇而笑:“孙儿此番还遇上贵人了呢!”
“哦?快说来听听!”
于是,柳询便顺势将“梦中奇遇”一一告知,只是其中详情自不必尽述。
“那时我恰逢病发,昏昏然闯入一片荒岭,也不知怎的,竟恍若瞧见了山中精怪,长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只是有些傻,原是怕我来的,后来就怯生生的过来,帮我把身上不小心刮到的伤处包扎了,还哄着我好生入睡……”
闻言,太后欣然喟叹:“竟有这样的妙人!实在是心善啊!”
柳询故作不解:“太后又怎知她并非山鬼而是妙人?”
太后被这话惹得大笑,伸着戴了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嗔怪地笑道:“你这孩子!这浑话在哀家面前说说便也罢了,若是旁人听到,可不得笑话你一番!既是在菩提山附近,自然是上山礼佛的香客所救。你呀!待日后哀家派人去寻寻,寻到了可得好生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柳询笑着拱手拜道:“是!孙儿自当遵旨。”
“遵的哪门子旨!又犯痴病了不是?哈哈哈!好了好了!且随哀家用去用午膳吧!”太后慈爱地看着柳询,便在张公公和柳询的搀扶下去了偏厅用膳。
此番入宫,又是得了一大堆的赏赐,真真是把柳询的待遇颠了个个儿!勖王府的人都没想到,柳询闷声闷响的去了趟皇宫,竟然能让太后对他如此礼遇。
这不,才刚下马车,王府门口就跪着一大片的丫鬟婆子和仆从,竟连侧妃身边最得力的桂嬷嬷也候着,一见马车停下就赶紧挥着帕子让小厮墩身做人墩子,呼奴唤婢的好一番折腾,才热热闹闹将人迎进门去。
第8章 不通世故
过了外院,便是王爷办公的主院,那些仆从却不急着送他回自己的院子,只说王爷有请,便簇拥着送他去了鹤鸣苑,那是王爷办公的地方。
柳询暗忖着,这么声势浩大,怕是有诈,他虽然身为勖王嫡长子,可却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物,平日里从不与王府内兄弟姊妹来往,住着的也是最偏远的院落,长这么大与自己亲爹见面的次数也是一个手掌都数的过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先是被怠慢,见他入宫面见太后了,才上赶着巴结。
呵呵!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询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道邪魅的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忙收敛了表情,垂着眼眸推开门走了进去。
“父王。”
“嗯,过来坐吧。”勖王柳照熙抬眼看了他一眼,拂袖跪坐在案几后。
柳询偷偷看着他的脸色,不像是生气,也不见得怎么高兴,一如当初他再次被送入菩提寺中的模样,好像无论什么在他眼底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柳询选了个离勖王比较远的位子坐下,这蒲团倒是厚实,比寺庙里的要软,柳询暗搓搓的想着,一会儿他向父王讨一个带去菩提寺会不会允呢?
“今日进宫说了些什么?”
正捏着坐垫的手忽然顿住,状似不经意地松开了,柳询垂着头细声道:“太后说孩儿瘦了,怜悯孩儿寺中生活太过清苦,让我留在京中,说是要皇叔寻个宅子给孩儿住。”
勖王眉头紧蹙,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是不悦,“你没说别的?”
“没有,都是太后在说呢,孩儿不敢多嘴多舌。”
“嗯。”勖王这才满意地点头,“一会儿你先回原先住的院子,我让侧妃给你换了里面的东西,太后的赏赐也到了,全放你院子里,自己去看吧。”
“是,谢父王。”
空气瞬间凝滞,柳询挠了挠鼻尖,怯怯抬头,见勖王正睁着双熠熠生辉的虎目看他,顿时吓得一愣,垂着头瑟瑟发抖。
“唉!你这性子,要怎么在这京城待下去?纵然我能护的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啊!既然太后有心留你,那就留下来吧!也好,反正总归是要经历的,只是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最好不要去招惹胡侧妃,你不是她的对手。”
呵!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知是谁将他弃之门外的?如果不是他纵容,胡侧妃她再厉害又敢把他怎么样?说到底,这些年来他受的苦,都是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所谓父亲一手造成的!
柳询暗暗咬牙,却不让对方看出半分异样,垂着头怯怯地咕哝:“父王说的是,孩儿自然不敢招惹谁,只希望能好好活着。”
听得这话,勖王眉心一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轻叹一声,从桌上拿起一块牌子,直接扔了过去。
正垂着头想心事的柳询不防备,身上就被扔来一样东西,还以为是父王又要发脾气打他,刚想抱头躲避,见是一块乌黑的牌子,顿时愣住,捡起来仔细打量。
“这是进出王府的令牌,在太后没有下诏让你搬出府住的期间,你就拿着这个进出吧,短缺什么就跟管家说,不必过问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