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可是饿了,要传晚膳了吗?”
程今今揉了揉有些晕沉的额头,掀了被子,准备起身:“还不是很饿,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周言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为她穿上鞋袜:“可是渴了,要喝些水吗?”
程今今点了点头,她挽住周言的手臂,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刚起身有些没力气。”
她故意找着借口,企图更靠近他一些。
周言感到手臂上触着的绵软,僵直着手臂拖住小郡主,任凭着她倚着自己,慢慢地走到桌边。
他扶着小郡主坐下,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程今今喝了口水,干痒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些,昏沉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周言。
都说灯下看人,更美三分。
明明灭灭的烛火带着昏黄的光,洒在周言清俊的脸上,他本就莹白的肌肤更是被衬得光洁如玉。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闪着细碎的光,深邃的轮廓被衬得更深了几分。
程今今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开口道:“周言,你真好看。”
小郡主,这是在说什么呢!
在外总是以冷面视人的千岁大人,平生第一次,被这样直白的话夸奖,况且,夸他的还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一向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表,实在要说起来,绝对是厌恶多于喜爱的。
因为这张脸,幼年还未进宫时,时不时的有些小女孩爱找他说话,那时他是极厌烦的。吵吵闹闹的小女孩有什么好,他宁愿一个人呆着。
后来进宫后,时常有些老太监对自己露出觊觎的神色,大胆的还会直接对他动手动脚,就像之前那个给他下药的老太监那样。
漫长冰冷的夜里,他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几次拿起剪子,想要狠下心来一了百了。
没了那张脸,那些恶心的人,大概也不会再靠近他了吧。
但他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后来,离开郡主的这几年,他权利渐长,不再有人敢骚扰轻辱他,但却时不时听过一些人在背地里传,说他是靠着这张脸,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那些嚼舌根的人,自然是在某个夜里,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舌头。
可他却对自己的脸更加厌恶。
他是极少因为长相得到优待的,更多的,是恶意的揣测和无端的猜疑。
烛火微微燃着,映出一室暖黄的光。
周言抬起头,望着小郡主的眼,平生第一次,因为自己的长相心生喜悦。
他庆幸着,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它。
这张脸,还算是有些用处的。
第40章
洋洋洒洒的雪下了大半个月, 待雪逐渐转小, 除夕早已悄然而至。
按照规矩, 除夕这天, 宫中设宴, 所有权贵宗亲皆要进宫拜见。
周言这几日十分不对劲,常常心不在焉地盯着一个方向, 一看就是半个多时辰。有时一连喊他许多声,他才回过神。
程今今只以为他公务繁忙, 也不太在意。
但除夕将至,朝中各部皆已停下公务, 就连周言掌管的东厂, 也在除夕前两日放了假, 若是公务琐事缠身,照理也该放下了,可程今今瞧着,周言的焦灼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增不减。
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小桃悄悄告诉她, 年末所有宗亲都将进京拜见皇上,这其中自然包括镇南王与小侯爷。
她才悄悄明白其中关窍。
要说这小侯爷, 上次被周言打断腿扔出京后,程今今还曾命人悄悄去照看,后来那人回话,督主手下其实还是有些轻重的,腿伤得并不重, 而且京都城边自然有小侯爷的人等着接应。
故而他刚被扔出京都城,一队人马就悄悄将他救了回去,好生修养了几日,腿也逐渐好了。
再说这镇南王,虽说是原主的嫡亲哥哥,但自从程今今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没有见过他。
许是因为从小便痛失双亲,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哥哥虽沉默严肃,可却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后来他们分离的几年,哥哥军中公务繁忙,虽不能相见,却总会托人送来礼物。
冷肃的少年自小习武,学的从来都是怎样用兵,怎样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人置于死地,自然不知道小女孩的心思,总是送一些刀剑兵器,虽说都是极难寻的,但实在不对小女孩的心意。
前些日子,他又差点闯下大祸。
新皇好大喜功,爱好奢华,大修宫室,致使国库空虚,近年来拨给南境的粮草逐渐减少。
原主哥哥自然对此十分不满,曾和自己军中兄弟私下表达自己的怨念。
他本以为都是生死相依的好友,自然是可以信赖的,但没想到其中一人,将此事宣扬了出去,这话传到了皇上耳里,自然是惹得他雷霆大怒。
当下便放言要将他治罪。
朝中那些武将自然为他求情,皇上见他如此众望所归,心中更加不满,但碍于如今军中局势,只好按下不表。
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位镇南王迟早会被狠狠收拾。
轻则定个不敬之罪,重则定个谋反之罪,殃及家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这些时日,不知周言暗地里用了什么法子,竟引得皇上疑心渐消,对边疆的粮草也逐渐大方了起来。
往年过年,他大多因军中繁忙而无法抽身,可今年,军中粮草丰富,边境情势也逐渐平稳,他不回京,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了。
·
这日里,周言手中握着笔,神情涣散地正对着窗外的大雪发着呆。
乌黑的墨顺着笔尖流下,笔下的纸被晕黑一片。
程今今悄悄凑近,从背后一把环住他的脖子。
他手臂一抖,桌案上的那张纸眼看着是彻底废了。
程今今干脆将他手中的笔抽出来,小声说:“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每天心不在焉的。”
“没,没。”周言垂眸,努力地离小郡主远一些,但那温热的鼻息还是让他忍不住心生颤意。
“别骗我。”程今今强硬地将他拽过来:“是不是因为我哥哥就要进京了?”
周言似被戳中心事般的浑身一震,沉默半晌,到底不想撒谎蒙骗小郡主。
“嗯。”他瞌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程今今没做声,只是轻轻蹭了蹭他的肩,小声说:“你怕他做什么,你帮了他,难道他还会怪罪于你吗?”
确实是应该怪罪他的。周言空寂的心里,逐渐被不安填满。
卑鄙无耻的他,用这样的手段将小郡主囚在身边,自然是最无可赦的。
他愿意用余生,倾尽一切对她好,但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放她离开。
王爷对他心生怨忿,是情理中事,就是被打被骂都是他应该受的。
可是他怕,他怕要是王爷对小郡主说些什么,或是命令他离开自己,那她会怎么选呢?
一个是身份卑贱,曾经胁迫过她的阉人,一个是嫡亲兄长,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若是我小郡主要跟着哥哥离开,他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卑鄙无耻,毫无底线地强迫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强迫她第二次吗?
好几个夜里,周言就这样睁着眼,愣生生地看着天花板,回想着和郡主的一点--一滴,可越想越觉得,这些记忆怎么这样少,少到一个晚上,就可以回想成千上万次。
昨日夜里,他辗转难眠,想到明日郡主就会与王爷相见,便第一次壮着胆子,趁着夜色,悄悄进了小郡主的房间。
窗外的朦胧月色,柔柔的映在小郡主白瓷般的小脸上,她眼睫下落下一小片青影,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周言就这样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小郡主的睡颜,心中的不甘逐渐翻涌。
他的小月亮,就要这样离开了吗?他们甚至都不曾完整的过过一个新年,也不曾好好的说过几次话。
直到东方既白,阳光悄悄地照进窗户,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眨了眨猩红的双眼,他在心里悄悄地做了个决定——
他要将小郡主留在身边。
已经是这样无耻的人了,就算再卑鄙一些又怎样呢?
他悄悄俯下身子,虔诚却又小心翼翼地在小郡主额上落上一个吻。
对不起,小郡主,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