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景脚下一顿,皇后发觉,抬起眼盯着他背影。
“宋太医有话要说吗?”
她身形端正,头颅高高在上,语气却掺着许多落寞,继续和缓问道:“你说,太子不肯进宫,是我做错了吗?”
宋春景转过身,静默几许,诚恳道:“殿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下官不敢揣测。”
他口风真的很严,皇后早有体会。
看来今次什么都问不出来。
皇后一眨眼,垂下长长精致的眼睫,“若是你见到他,能否帮忙劝一劝?”
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己叹了一声,“算了。”
宋春景却轻轻道:“娘娘连做过什么事都不肯对下官说,下官怎么判定对错呢?又该如何劝殿下呢?”
皇后眼中立刻亮了。
“看座。”她道。
夙愿进门,将小腿高的圆木座椅搬到宋春景身旁,又给上了新茶。
忙碌间隙,成芸悄悄在皇后耳边担忧问:“娘娘,真的告诉宋太医吗?他会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皇后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复杂交错,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满头沉重华丽的珠翠却不闻一丝声响。
成芸成芸转念一想,放心的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笑道:“娘娘看人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皇后眨一下眼,保养精心的脸上隐隐浮现苦意,“本宫要瞒的人只有太子一个,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了,宋春景早晚会知道。”
涉及太子,她总是亲切又尽心的,不同平常的铜肌铁骨,一双希冀的眼中露出无数破绽。
她能把嫔妃逼疯,敢杀子弑君,敢为了当初诺言谋权篡位,却经受不住儿子得知真相后对她的疏离。
那是她后宫生涯中唯一的一束光。
第71章
乌达在太医院等了一会儿,请好了假,却没等到人。
他又去寒翠宫,在门口等。
值守宫女进去通报。
皇后撑着头坐在榻上,阖着眼,仿佛真的头痛。
宫女低着头,轻轻道:“娘娘,东宫里来人,请宋太医去一趟。”
“这就来人问了。”皇后道,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一动不动低眉顺眼坐在椅子上,仿佛未听见来人禀告。
皇后思考片刻一摆手,宫女悄悄退出。
宋春景不插嘴,只沉默盯着地板。
皇后收回欣赏的目光,温和又不容拒绝的道:“等下就劳动宋太医,帮我个忙了。”
通报的宫女行至宫门口,对着乌达福身一礼,十分恭敬的说“娘娘头痛的厉害,须得要太医随侍,宋太医暂时走不开。”
乌达想了想,嘴上先答应了。
他转悠几回,有些不死心。
然而寒翠宫静悄悄的,侍女行走稳当,表情平静轻松,一点都不像往日皇后头痛时的慌乱模样。
乌达白来半天,连宋春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好悻悻然先回去。
到了刑部,太子坐在正中椅子上,正在审人。
乌达飞快扫了一眼场中景象:
李元昆单手血肉模糊,嘴里勒着棉布,是为了避免他叫喊出声。
满头大汗像是刚刚被水迎头浇过,刑具一松,他紧紧一闭眼睛,全身簌簌抖个不停。
乌达收回视线,默默站在转角处等。
太子对着场中冷冷一笑,“这些罪行,认不认?”
荔王先是浑身颤抖看着李元昆,然后猛的转头,神情激愤,双眼发红盯着太子。
他怒吼:“这是屈打成招!”
太子欣赏了一会儿他气急的表情,“我可没有打你,何来屈打成招一说?”
“你有什么酷刑,朝着我来!”荔王咬着牙,从唇齿间磨出几个字,“这些事都同元昆无关!”
“哦?”太子轻轻一挑眉,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同谁有关?”
荔王顷刻哑火,恨不得呲出牙来,狠狠瞪着他。
太子转开视线,乌达立刻远远朝着他行礼,然后走了过去。
“行了。”太子见他回来,立刻摆了一下手。
侍卫停下手中动作。
他指尖敲了桌子一下,无比轻松道:“歇一会儿,再换一只手。”
侍卫上前给李元昆另一只手换上刑具,这间隙中,乌达抵达他面前。
他身后无人,太子猜到肯定没有请来人。
乌达低声解释道:“成芸姑姑请宋太医去了寒翠宫,说是皇后娘娘头痛的厉害,一时半会出不来。”
太子目光微凝,看着他。
“但是寒翠宫中人人神态自若,不像是娘娘病了的样子。”乌达继续道。
太子一动,绷着脸缓缓站起身。
乌达将椅子拉开,好方便他出来。
太子往外走,对何厚琮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是。”何厚琮赶忙应了。
“李琛!”荔王猛地朝他大喝:“你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不服!”
太子可不管他服不服,脚下半步未停,匆匆走了出去。
乌达将手扶在刀柄上,跟上太子脚步。
护卫队即刻动身,都坠在后面。
动作与脸上寒煞之气同乌达如出一辙。
何厚琮送完太子,直起腰身同侍郎对视一眼。
侍郎激烈摇头,示意什么都没看见,你拿主意。
场中红白交错,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正是紧要时刻。
说不定再来一下就能审出个结果来。
太子却丢下这一屋子人走了。
何厚琮犹豫片刻,看了看场中人和都看着他等他吩咐的大小官员。
他深觉肩担重任,丝毫马虎不得,于是认真思量后道:“侍卫长大人,您看,咱们如果开始审问,可否继续用刑呀?”
侍郎深以为他问到了刀刃上,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刑部不比大理寺,涉世皇亲犯案,扔在大理寺,那便是与庶民同罪,若是搁在刑部,那除非主审同为皇亲,或者官职更高的人才能全权做主。
官职低的人是不能随意动用酷刑的。
否则滥用私刑就算是小事,侮辱皇室的罪名可就大了。
留在当场陪审的东宫侍卫长接到询问不敢擅作主张,朝着何厚琮郑重其事一点头,飞快的去了。
他快马加鞭一路急行,终于赶在太子进宫前追上马车。
“殿下,”他隔着一层车厢,将耳朵凑了上去,低声问:“何大人问,可否继续刑?”
即便刻意放缓呼吸,那厚重喘息声仍旧听的人心脏直跳。
那昭示着他一路疾驰片刻未歇。
“可。”太子应了一声。
侍卫长听他语气并没有听出什么多余情绪来。
因着这一插曲到来,使疾行的马车缓下来许多。
“去吧。”太子道。
侍卫长气还没喘匀实,就被他统共三个字打发了。
他还要再请示细节,乌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心情不太好。”
侍卫长立刻懂了。
他登时屏住气,无声的告退,折返回刑部大牢。
寒翠宫。
除了内室隐约传出来人声,外头仍旧静悄悄的。
夙愿站在门口值守,不停打量着路过门前窗前的人,略有靠近些的,甚至脚步稍慢一些都被她一一喝退,不准再靠近。
时间约过了一炷香。
太子未经通报,只身进了内院,夙愿立刻提高声音:“殿下怎么来了?娘娘正念着您呢。”
里头声音立刻停了,与外头一样变得静悄悄的。
内室的门下一刻打开,成芸从里头出来,福身行了一礼,“殿下请进。”
太子无声一点头,一手下垂,一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进了室内。
皇后坐在榻上抬着头看着他进来的方向,刚一露面,便露出一个微笑,“太子来了。”
“给母后请安。”太子行礼起身,边道。
“起来吧。”皇后收回视线。
太子低头一看,前头跪着的人,果然是宋春景。
他走上前去,不等皇后说话,便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
“太医院甚忙,宋太医怎么有空来寒翠宫了?”他问。
皇后登时笑一声,“是本宫叫他来了,晨起有些头痛,叫他来看看。”
“母后可好些了吗?”太子转向她,又问。
“好多了。”
太子一点头,对着宋春景道:“宋太医若是忙完了,还得劳烦跟我走一趟,去给我看看伤。”
皇后却道:“太医院就腾不出其他人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