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拼命向下盯着那森冷的兵器,一张嘴:“小、小人,不,奴、奴、奴才……”
声音结结巴巴不绝如线。
太子不置可否,只将刀移开。
武长生猛地松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下一刻,胸前一凉,他险些被吓破了胆,猛地将阖了一半的眼睛睁开,这才感觉到疼。
“啊!”他凄厉喊一声,双手立刻捂住了胸口。
一时间,眼前闪过尽是倒地不起、脖颈尽断的无头尸体。
武长生以为自己死了。
他脑中轰然爆出鲜红色,双眼看不清任何事物。
太子拿刀的手松了些力气,将刀的全身重量搁在他肩膀上,道:“答错一句,砍你一刀。”
刀下人抽搐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他仍旧能感受着那肩上泰山压顶般的重量,偷生的喜悦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轻松。
只更加严重的不停发抖、冒汗、呼吸困难。
太子终于移开眼,腕间一动,将刀收回提在手中,另一手自然垂着。
“回宫。”他望着城内,终于道。
这二字说的很慢,几乎一字一顿从齿间沉沉碾出。
重于千斤的声音山雨欲来般,压的极低。
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武长生猛的一哆嗦,身下湿了一片。
濡湿水渍逐渐扩大,乌达往后躲了两步。
武长生脸色涨红,双唇颤抖,哆嗦了一会儿,然后在乌达的嗤笑声中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第54章
宫中。
荔王借着皇帝驾崩、皇后霍乱朝纲的名义而来,将一片拳拳报国之心激起。
追随的侍卫兵被他煽动,激愤无比想要保卫朝廷。
却不料皇帝根本没死。
还十分清醒。
慌神的不仅仅是荔王,还有跟着一起进宫的侍卫兵。
真龙天子在此,他们被煽动的热血凉透,头脑清醒过来,立刻便犹豫了,谁都不敢拿身家性命冒险。
军心士气这种东西,身在其中是能感受到了。
一人萎靡,全员慌乱。
荔王立刻就感受到了。
他却不敢重振士气。
因为皇帝就在眼前直直盯着他。
寒翠宫中,其余人尽数出去,室内只余皇帝、皇后、荔王三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坐在床边抓了皇帝一只手的皇后说:“皇上……”
说着,她眼圈便红了,即便精致妆容掩盖真实脸色,却掩不住藏在眼中的湿润与垂下的嘴角。
“您终于醒了。”她带着浓重鼻音夹着哭腔道。
皇帝手上用力,紧紧攥了攥她的手。
“别担心。”他停顿数息,才继续道:“太子一定没事。”
皇后蹙着眉,点了点头。
二人彼此相望,皇帝面色阴沉,皇后一副情深患难的模样。
荔王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扒开皇帝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什么。
“皇兄!”他不解又气急败坏道:“臣弟真是为了救您而来!若不是此时到了这里,指不定皇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来!”
皇后转过头,冷峻眼神看着他,嘴里却沙哑道:“救?那王爷得知皇上病重不第一时间进宫侍疾,反而派人对将军痛下杀手!这是什么道理?”
“将军怎么了?”皇帝问。
“将军已经……”皇后解释了一半,便被荔王粗暴打断:“将军同皇后勾结想要逆天而行谋权篡位!已经被臣弟识破……诛杀于剑下了。”
四下皆是一寂。
皇帝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皇后立刻起身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啊。”
荔王:“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乱臣贼子想要霍乱超纲,本王必然要……”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皇帝侧脸绷紧,手不停颤抖,“不是你的!”
“是谁给你的权利,越俎代庖?!”他厉声质问。
“我……臣弟,臣弟没有!”荔王坚持道。
皇后怒问:“是没有杀将军还是没……”
“你住口!”皇帝道。
他脸色青白交加,浑身不停微微发抖,几息之后,面色与眼圈一同涨红。
皇后合上嘴,咽下了质问的话。
荔王也一时不敢发声。
“朕,当日封你为王,封号‘荔’,是因为正值‘鴠鸟不鸣,虎出山,荔挺生’的大雪节气,取其中植树一字为你做封,是希望你能如朕期望般坚韧踏实、为人雅致,又耐得住寂寞与诱惑。”
“却不料,你经不住挫折,扛不住诱惑,为人虚浮、假仁假义,竟然做出滥杀忠臣、顶撞皇嫂、违逆朝纲这种事来,让朕失望!”
皇帝语气不善,句句怒问。
他不停抖动的手终于抓住床单,竭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躯,却无论如何制止不住。
“你先出去。”他对皇后道。
皇后欲言又止。
“去吧。”皇帝闭上眼睛。
皇后起身,又瞧他一眼,行了一礼,慢慢走到门边。
荔王低下头,不敢动作。
皇帝双眼睁开一条缝隙,看着她不断远去的背影。
微微垂下的眼皮挡住大半神色,长且遥远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脚步,一路慢慢走了出去。
门一关。
皇帝终于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荔王。
“你认罪吗?”
无论皇帝如何气急暴怒质问,荔王深知,他一旦认罪便不可挽回。
“臣弟不认。”他强硬说道。
皇帝点点头,抓起搁在枕头旁边的香炉猛地朝他砸了过去!
“嘭!”
香炉砸到荔王脚边,盖子弹开来,荔王猛地伸出一手挡在脸上,朝后一躲!
躲开了。
“皇兄,”他带着哭腔,看着皇帝,“你、你要砸死我吗?”
两厢无言。
皇帝闭上眼,胸膛不住猛烈起伏。
“皇兄!”荔王又喊了一声。
“你是朕的亲弟弟。”皇帝道。
“你三番五次同太子作对就算了,滥用职权朕也睁一眼闭一眼,你竟然能做出暗杀将军逼宫这种事!”
皇帝怒问:“虐杀忠臣!逼宫夺权!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屋内“嘡啷”一声重物落地声响。
站在门外的人皆是一惊。
皇后不着痕迹从门缝中望了一眼里头。
成芸包扎完摔出来的伤口,悄无声息的站在皇后身侧,二人眼神极不明显的对视一眼。
即刻错开。
李元昆背对着门,垂手而立,听着里头声音响起,心里咯噔一响。
皇帝在等太子。
他心中道。
所以皇帝此刻即便暴怒也不敢妄动,因为御林军同国公府的侍卫一起出城迎接太子,宫中已经空了。
因此皇帝只敢质问,却不敢怪罪。
但是一旦等太子回宫……
李元昆紧紧握紧了拳。
即便荔王此次逼宫夺权失败,将罪责转嫁到皇后身上,皇帝信了一时说词念在兄弟情不予追究此事。
然,他杀了将军是事实。
朝中谁都有可能是逆党,只有将军不可能,更不可能同皇后勾结了。
这点无论怎么辩解诬陷,皇帝也不可能怀疑他。
二人兄弟情深,只从皇帝将初生皇子交由他抚养,便可窥见。
即便暂且用借口拖住,皇帝怕落人口实不敢即刻降罪,这事却实在经不起推敲,一旦彻查必然败露,不是长久之计。
荔王趴跪在地,头颅低低抵在地上。
皇帝诘问叫他六神无主,没有立刻降罪却又叫他看到一点希望。
当即哭道:“臣弟真的没有想要夺权,只是听闻您病重,皇后娘家驻守宫中,这才冲进宫来看一眼究竟。”
“是吗?”皇帝余光瞟着他,静静道:“从你闯进来后,你同皇后对话,朕都听到了。”
荔王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此刻他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是李元昆。
他情不自禁望向李元昆之前站的方向,那里已经空了。
“看来叫你回家反省,你还是没想明白。”皇帝盯着他,继续说:“以至于再次做出此种罪不可恕的混账事来。”
荔王一动不动,脖颈十分僵硬的转过来正对着他,似乎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咯吱响声。
荔王心中不断翻腾,脑中浮现出自己登基为帝的景象。
那景象在皇帝骂声中渐渐化为泡影。
如果元昆在,一定能化解这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