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义玄无声地看着他告别,然而却没立刻迈开步伐,反而瞪起圆溜溜的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嗝”!
哭到打嗝的经历对这个年纪正敏感的小孩子而言,也太丢人了。谢宁的脸一瞬间红透了,颤巍巍露出无措的表情,羞愤欲死。
崔义玄几乎要被他逗笑,但最终也只是眼中盈满了笑意,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转头对门口冒出的那个扎着辫子的小脑袋吩咐:“去倒杯温水。”
崔景行哒哒哒的跑远了,片刻后捧着一只猫咪陶瓷杯进来,径直递给打嗝越来越密集,脸蛋也越来越红的小哥哥,歪着头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这对父女长得很像,谢宁说了声谢谢,小口小口在打嗝的间隙喝着温水,默默看着久违的他们。
上一世他是和贺华煦结婚后才有机会认识他们的,以谢家原本的人脉和关系,要见到这二人还是有些难。那时候崔景行已经步入青春期,开始抽条,是细细软软杨柳般的鲜嫩少女。崔义玄也比现在更成熟一些,沉默寡言,冷酷无情,十分不好接近。
他曾听贺华煦说起这对父女,不近人情,自成一国,极难拉拢。
曾几何时谢宁也把这些话当真,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其实是崔义玄一直看不起贺华煦此人,就算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也对他虚假的温文尔雅评价甚低。
他们也只是几次宴会上萍水相逢,但谢宁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衣香鬓影推杯换盏间,他窒息而难捱,却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是崔义玄。
那眼神深沉而宁静,像暗夜里一池水,谢宁心惊又油然而生一种羞怯的扭捏,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敢猜。
崔义玄是贺华煦的表叔叔,他也跟着叫,其间至多也就眼神交错罢了,他何德何能,被这样凝视?
这点幽微如烛的心思从没有人点破,只是偶尔有人提起崔义玄早死的亡妻,也有人唏嘘,说起他多年来未曾续娶,就算找个人来照顾女儿也是好的。说闲话的人不相信崔义玄当真守身如玉,猜测他私下也有寻欢作乐。
谢宁低下头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惆怅。
最后贺华煦开始不允许他出门,在家中长辈七十大寿的日子才带他回了祖宅。一片忙乱中谢宁从他身边走散,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隐蔽无人处。
谢宁第一次和崔义玄私下说话,就见识到他的单刀直入。
“你的婚姻不幸。”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着眼睛,既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威胁。谢宁情不自禁退步,后背贴着墙壁咬住嘴唇,一幅倔强的表情。
崔义玄看他的脸似乎就获得了足够的信息量,逼近了一步:“和他离婚。没有人帮你,我会帮你的。”
随后不轻不重捏了捏谢宁的手腕,然后就松开,转身离去了。
谢宁忍不住跟着他走了一步,心里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最终一切都失败了,但谢宁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月亮照在崔义玄的半张脸上,他深沉不可测,又温柔能触摸。萍水相逢,陌路擦肩,却伸手给他,要救他一命。
第3章 你爹不是那种总裁!
谢宁喝了半杯温水,打嗝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下来,最后几近消失了。他放下显然不属于崔义玄风格的陶瓷猫咪水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这对父女包围了。
小兔子立刻软毛倒竖,警惕且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轮流看看这个包围圈。他清楚自己比起崔义玄,显然太生嫩幼稚,虽然身怀一个很少有人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秘密,但仍然很容易被对方看穿。
他原本没打算多留,只是看到活着的,从未见过的年轻了好几岁的崔义玄就无法控制自己。这个人带来的安全感跨越时空,让他情不自禁扑上去倾注全部的信任,也让他无比恐惧,害怕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假,所以要肢体接触才能相信一切都还没有被贺华煦毁灭。
现在他跑不了了。
崔义玄的眼神显然说明他还没忘了自己身上的所有疑点,而崔景行用一双如此相似的眼睛看着他,充满了好奇。
面对这样两双眼睛,谢宁后悔起来,想起自己不该跑出来,更不该和这对父女继续交谈。他匆匆站起身,带着鼻音:“我真的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是的,贺华煦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谢宁出来的时候却忘了拿手机,万一他找来……
谢宁哆嗦了一下,坚决不愿意让崔义玄父女以前进入贺华煦警惕的视线内。
崔义玄点点头,意味深长:“确实,你出来太久,恐怕会有人担心。”
谢宁要真的是十七岁的小孩子大概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怀疑,但他毕竟不是,只好披着一只小白兔的皮对崔义玄羞怯微笑,随后再次道谢,攥着手里的手帕往外走。
崔景行看了看自己的爸爸。
崔义玄站起身,不紧不慢解开外套的扣子,跟在谢宁身后:“我送你。”
随后一伸手把被弄脏了的外套随手放在了房檐下的藤编躺椅上。这座庭院建筑风格仿古的同时带着人文主义的新潮气息,显然是精心设计的。庭院不小,墙外种着杏树,墙内种着琼花,院子里还有金丝海棠。这个时节杏花已经落了,满树鲜嫩的翠叶,琼花却开得正好,阳光和煦,院子里全是温暖微甜的花香。
谢宁却来不及欣赏,被花香裹了一身,晕晕乎乎地扭头看着崔义玄,瞪大一双眼睛,活像被揪住尾巴逃脱不能的兔子:“什、什么?不用了吧……”
他期期艾艾地一缩肩膀,崔义玄就走下了台阶,一只手轻轻带了他一下:“你要去哪儿?这附近可没有打车的地方,你也没有驾照,不能自己开车吧?”
谢宁觉得这场景莫名充满了梦幻气息,像是童话的开端,比如灰姑娘。午夜钟声敲响,身怀秘密的灰姑娘必须立刻离开王子回家,但王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寻根究底,要把他看个清清楚楚。
但谢宁甚至都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唯恐隔离的不够彻底,上辈子的惨剧再次重演。
崔景行站在门口,笑嘻嘻看着这一幕,神情天真,无忧无虑。谢宁看她看得眼睛发酸,吸了吸鼻子,试图对着崔义玄那张冷淡却英俊的脸再拒绝一次:“您不是还要照顾女儿的吗?”
对方的表情岿然不动,宛如一座巍峨高山,接过女孩扔过来的车钥匙:“走吧。”
随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宁的血立刻从脚底涌到了头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顷刻间晕头转向,就这样被带了出去。
出门后,谢宁多少恢复了理智,清了清嗓子:“其实……”
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崔义玄在门外隔绝了女儿的视线,停下了脚步松开了眼前少年人的手腕,转过身来:“你认识我。”
他的眼神就像是寂静夜晚的一阵冷风,谢宁被他一看忽然战栗一下,后退一步。
猝不及防的相遇已经让他暴露了太多,首先那一场痛哭就说明了什么。崔义玄不是那么蠢的人,他发现的或许比谢宁自以为暴露了的还多。
谢宁只好点头,急中生智,被逼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烂主意。他想起某个时刻前世今生都曾在崔义玄眼中见过的宁静闪烁的波光,主动上前一步,踮起脚搂住成年人如同落着霜雪的山巅般宽广孤寒的肩头,小声,极力软糯黏甜地承认了:“我当然见过你,可是你不认识我了,表叔叔。”
他撒娇的效果出乎意料得好,被他搂住的男人身体明显地绷紧,一动不动。谢宁聚在头顶的血液又迅速回落,他太阳穴边一阵突突狂跳,心脏也飚出了几乎承受不住的高速。谢宁前后两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实践色诱这种手段,一阵不道德且不合时宜的惊喜,随后在崔义玄耳边扭过脸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让自己柔软的嘴唇掠过了那柔韧的耳廓,随后收紧了双臂,把这一切包装成一个只有龌龊老男人才会联想到香艳内容的,激动的拥抱。
小男孩用他前不久哭哑了的嗓子软软黏黏地说出幼稚的话,热气扑上老男人耳畔:“我就知道,你真的是好人!”
崔义玄像被烫到,又像是不耐烦,抬手抓住他的双臂,把他扯开了这个拥抱,并不粗鲁,但却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