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忙道:“学生喜植花木,因而察觉到植物根系有固土之效,同一个区域,未覆盖植株的泥土比覆盖植株的泥土要松软的多。学生以为,黄河泛滥根由在于泥沙入河,导致黄河水位上升,两岸堤坝松软。植树固土,本意是为了防止两岸沙坝塌陷,深挖河道,广筑高坝,多举并行,这般才能防止雨水泛滥之季黄河冲垮两岸,使沿线民众受灾。”
建业帝听了点点头,又道:“你接着说说‘官印□□’。”
这个朝代已经有了“□□”这个词,只是此时这个概念的含义更接近清单或收据,并不具备官方效力。
长生提出这两个概念时,心下其实也觉得有些忐忑,但见建业帝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心动了,长生心一横,便道:“官府早就按照商品目类,定下不同比例的税额,但是因为没有切实可行的依仗,商人偷税漏税很是方便,因而商税征收才会十分艰难。”
“商人可以藏匿或者修改账本,但却无法更改□□,□□由官府发出,商户领取,然后交由购买人,□□上面标注商品货值、货品种类,除了可以让官府摸清商户交易额,也可以作为买卖凭证。□□按本发放,官府免费发放,按月或者季度,根据□□向商家催缴税款。”
建业帝道:“那你如何确认,商家愿意使用□□?”
“陛下,这就需要其他方面的配合。买卖自由,商家自然是不愿意使用□□,但若是买家见不到□□,就不愿意买他家的货物呢?”
建业帝微微蹙眉,道:“凭你策论中所说,官府以货物□□来评判买卖纠纷,这点理由远远不够。”
长生答道:“这点理由自然是不够的,答卷长度有限,学生便精简了一些理由,对于商家而言,一两银子征税一钱,若是对于百姓来说,拿一两银子的□□,能在官府退税十文钱,您觉得,百姓购买货物时,会不会逼迫着商家出具□□?如此一来,商户间争相竞逐,□□便能推广开来。”
建业帝很快便回过味来,又道:“可这样一来,商户成本增加,便会对货物提价,到头来恐怕会弄得民不聊生。”
“陛下,商人逐利,精明无比,若是货品提价夸张,到头来销量减少,一样影响商人的利润。陛下只需把控好米粮、食盐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出不了大乱子。”长生觉得市场自有其调节性,就连曾经被现代人迷信的房价直升不降,在末世到来前那几年,竟然开始连年下跌。
长生心中知晓,若真的按照他的建议严格实行,那么大邺皇朝可能会迎来一次经济危机,但只要安然度过,商税就会进入一个健康的征收环境。
“这样庞杂的工作,若真要做起来,怕也不容易。”建业帝说道,但他心中知晓,若真的能够推行开来,绝对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长生忙道:“税务繁杂,陛下可将税务官从各级官府中独立出来,招收专人负责此事,征缴的税务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上缴国库,另一部分划拨地方自用,如此一来,便不愁地方行事不积极。”
建业帝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商税难以征收,面对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长生心下一跳,历来改革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上层阶级,商税将会触及大商户的利益,大商户背后站着的往往是达官贵人,因而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皇朝的统治阶级。
“陛下,遥想商周时期,诸侯皆蓄私兵,可与天子抗衡,前朝地方藩王虽不能蓄府兵,但依旧可享一地供奉,而今朝,又是何种景象?”
大邺建朝并无异姓王,对待皇族也只是供养,封王封爵也只有俸禄并无封地。
长生这番话说的十分大胆,他有些忐忑的看着建业帝,见皇帝没有生气,又接着道:“陛下才是这天下唯一能呼风唤雨之人,其他人,不过是顺势躲避在陛下屋檐下的雨燕而已,纵有意见,也翻不了天去。”
长生觉着自己有做马屁精的天赋,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像个佞臣,但他如今已经招了别人的眼,还不如索性多露一些锋芒,若是一直韬光养晦,还不知哪一日就被人悄无声息的害了,不若轰轰烈烈搞一番大事情。
建业帝听了却有些意动,如今国库空虚,他心中又有别的念头,良久之后方才道:“若真要推行,还需时日。”
“殿试时间有限,学生并未有机会将此策写全,学生心中有许多想法,若陛下恩准,学生想写一份内容详尽的策论书。”
建业帝看着长生,眼前俊秀青年双眼亮晶晶,望着这双与故人如出一辙的眼睛,建业帝心下一软,道:“朕给你三年时间,你可能补全此计?”
长生赶忙跪下,道:“学生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长生心底一松,在落后的古代,想要推行一套完整的税制,哪怕有建业帝的支持,依旧会面临巨大的阻碍,但于他个人而言,至少这三年时间里,他都已经躺在建业帝的羽翼之下。
长生本以为建业帝还要继续问那道有关异族的策论,他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对外贸易经,但建业帝却像是突然乏了一般,命人送了长生出宫。
等到长生出宫之后,建业帝从一旁的架子上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刻满雕花的匣子来,自匣子中取出一份陈旧的文卷,手指颤抖着,细细的摩挲着那一卷纸。
许久之后,建业帝低声笑了起来,轻声如呢喃:“君当如竹,风过不折,哪怕生长于乡野之间,你罗家后人依旧长成了如斯模样,简直与你当年一模一样,不枉费当年我帮了一场。”
长生自是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但回想起建业帝满意的神情,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甲名次似乎稳了。
第二日一早,长生早早就起来了,由罗念护送着到了宫门外。
宫门外此时聚集了一堆贡士,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忐忑又期待的神情,并未在宫门外等多久,便有宫人前来接引众人进了一处宫殿,在那里换了统一的深蓝色进士服,又配上专门的进士巾,另有专门的宫人为一些不讲究的贡士整理仪容。
长生等十人被唤了出来,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此时所有贡士全都站在太极殿外广场上,忐忑不安的等着里面传来消息。
广场两边站着兵卒,个个神色都十分肃穆。
一甲三人由皇帝亲自宣布,其他人由二甲第一名传胪来宣读。
“建业八年甲午科殿试殿试一甲第一名罗恒。”
长生听着这话,犹如在梦中一般,还是旁边人推了他一把,方才清醒过来。
皇帝念了一遍,接着由传令内侍高声念了三遍。
长生从一堆人中出列,由礼部的官员为他戴上状元簪花,普通进士簪翠叶绒花,其上有铜牌,鈒“恩荣宴”三字。
长生是状元,状元所簪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其牌雕银饰金,看上去华贵非常。
长生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台脚踏上御道。
寒窗苦读,一朝功成,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喜悦,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御道,皇帝专用之道,每年的传胪大典上,一甲三人有一次走御道的机会,这也是无数读书人毕生追求的荣耀。
礼部官员将他引到御道左边的位置,长生受到提点后,叩拜谢恩。
“学生罗恒,谢主隆恩。”
第65章 荣恩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便是长生今日这般。
满朝重臣在列,全都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眉目舒朗,长身玉立,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挺直的翠竹。
站在重臣群中的安国公,原本只有一分好奇,听得状元郎跟自己同姓之后,又多了两分期待,待看清楚那新科状元的脸庞,顿时面色一白。
白发苍苍的帝师大人,看着这个十分眼熟的新科状元,激动的连胡须都颤抖起来,嘴中两个字不住的嘟囔着:凤卿。
魏决看着身旁左右老臣脸上神情都有些恍惚,奇怪的问道:“新科状元可是有何不妥?”
他身边的户部尚书神色诧异,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也对,你是十年前才调职入京,未曾见过那位罗探花。”
魏决更是诧异,罗恒是他儿子的弟子,是他的徒孙,又差点成了他的孙女婿,因而他对长生还有几分香火情,便问道:“那位罗探花跟今日的小罗状元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