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虽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但却是不能遗忘的重要往事。
那是,对于仅存在记忆中的温暖,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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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礼了,少爷。”
杜瓦雍敲了敲房门,没等利迪应答便推开了门。利迪讶异地看着神色紧张的老管家,印象中他很少会这么慌乱。
“怎么了?这么急……”
“少爷,巴纳吉少爷不见了。”
“什么?”
“今天用完早餐后他就自己出去散步了,但是午饭也没见他回来。现在天色逐渐变晚,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利迪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再怎么说也应该回来了。
“但是他会去哪里呢?”
“我出去找,你叫上其他人去房子旁边看看。”
“是。”
利迪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大步迈出了房门。出大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坐立不安的汉斯冲着他大声叫了起来。
“汉斯,你能找到巴纳吉吧。”
他拍拍它的头,金毛犬肯定地叫了两声,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利迪没有犹豫,跟着汉斯一路奔向少年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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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纳吉,生日快乐。
他回过头,父亲和母亲正站在那儿,眼神温柔。
——喜欢吗,生日礼物。
他抱着已经被他驯服的小鹿拼命点头,不知为何,他感觉这说不定是他人生中最后的生日礼物了。但是父母的面容是那么和蔼,他拼命忍住掉泪的冲动,挤出了开心的笑容。
如果能一直这样,一家人在一起该多好啊。可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怀着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以孩童的幼小身躯上前抱紧了父母。
爸爸……妈妈……
好温暖。他依恋着大人的手臂环绕着自己的体温,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只要放开这双手的话,大概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已经不想再度被抛进黑暗的深渊里去了。但是——
怎么了,巴纳吉?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摇摇头。
妈妈……这一定不是真的吧。
他抬起头望着母亲的眼睛。笑容在母亲脸上僵住了,渐渐地,那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他明白这只是一个所谓的梦境,把被遗忘的过去用这种形式表现出来而已。就算这只是个梦境,但他依然能够切实地抱紧他们。这是神刻意安排给他的时间吗?好让来不及道别的他们,能在虚设的空间里得到最后相处的光阴。
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脑袋,他望着仅仅存活在自己心里的父亲,鼻子一阵酸楚。
爸爸……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也是。一直都没能跟你好好聊天,真是太遗憾了。男人的脸上浮现了慈爱的苦笑。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活着。我接受了这么多事……我实现了你的愿望……
我知道。
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他无言的目光这样说道。感受着父亲的视线,巴纳吉感到胸口一阵热潮涌动。
我做得好吗……?
那只宽大的手掌安慰般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与自己一样的眼睛露出了怜惜的笑意。
你做得很好,我的孩子。
泪水夺眶而出。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被父亲原谅的孩子,悔恨与感激化作了实体不断地涌出来。虽然努力活到了今天,但是——
我要是能早点察觉就好了。我……什么都拯救不了。
眼睁睁看着家人和朋友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痛恨如此无能为力的自己。
逝去的人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巴纳吉,抬起头来,你身边还有活着的人……那些一定对你更为重要。
父亲的话语逐渐远去,那只覆在头上的手失去了重量。他下意识地想去抓住父亲,但捏在掌心里的仅仅是一线残余的温暖。他无声地看着他们冲自己微笑,直到一点点被光芒所吞噬。
可是,我已经无家可归。他呢喃着,心里明白自己又被留了下来。如果能跟着他们而去该多好。和那次一样,被包裹在彩虹色的羊水中,远离所有的痛苦和悲哀……
但是,如果再往那边前进一步,那个声音就会呼唤自己的名字——
“巴纳吉?”
利迪跟随汉斯一路跑到树林入口,一个灵巧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而过。
“是那头鹿……”他没有错看那只曾经与巴纳吉一同邂逅的动物,对方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掉头往树林深处跑去。他没多想便跟了进去。那头鹿就像在引导他似的一路小跑,他只能在后面追赶。这种熟悉的追逐感让利迪心底升起一阵凉意。某些理应封尘在宇宙中的记忆像浪涛一样推搡着他。
不行,你不能被带走。
大家,都在等你。
我不会让你到那边去的……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与悔恨,昔日亲口所说的约定像锥子般牢牢地扎住了他。是啊,自己是希望那家伙回来的。否则他当时为什么要费这么的力气将他从彼端拉回来呢。
“我把你找回来可不是为了再让你走丢的啊,混蛋!”
怀抱着快要涨破的情感,利迪•马瑟纳斯拼尽全力跟上去。
拨开层层的草丛与树桠,他找到了他。巴纳吉躺在草地上,像是玩累困倦睡去的小孩,兀自陷在冗长的梦境之中。一簇时明时暗的光在他脸上晃动,烘焙出安静温暖的,时光凝固的味道。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
他叹息,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睡眠。蹲下身思索该怎么把他叫醒,却意外瞥见少年脸上迅速滑过的泪水,就像瞬间湮没在苍穹彼端的流星。
“等等我……”
对象不明的呢喃让利迪的呼吸凝滞了。从少年那边传来的悲伤传达到他的心里。树影落在少年的眼角和鼻梢上,缓和了他悲戚的睡容。尽管睡在这么个宁静得不容许任何打扰的地方,但他做的梦依旧是那么悲伤吗?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其实每个人都活在各自的牢笼里。只是多数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悲伤,面对他人的痛只是束手无策。
要是他能一直看着自己就好了。面对如此自私的念头,利迪发出了苦笑,但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沉睡的少年看上去过于纯洁无暇,与他驾驶的洁白神兽的名号很是匹配。那一刻他明白了米涅瓦对于这名少年的执着,想必也是被这样洁净的特质所吸引吧。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因为家族的恩怨和种种无法挽回的过错,他与他注定是不相容的两个个体。但为何会有这种情感呢。想要他看着自己,想要他恨自己从而记得自己,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东西。
其实一直注视着他的,是自己才对。
不行。
不能再靠近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
汹涌袭来的情感将利迪淹没了。少年单纯的睡容无声地诱惑着自己。如果给他一个吻的话,他会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醒来吗。
明明给他亲手种下诅咒的,就是自己啊。
交织的矛盾情感在胸腔里猛烈翻涌,如果不做点什么平息它的话,大概就会因此而爆炸吧。对自己的欲望缴械投降的金发男人,最终俯下身,像是要把停留在少年唇边的树影据为己有一般,轻轻地碰触他的唇瓣。那双唇和记忆中一般柔软,或许是感到了些许不适,沉浸在梦中的少年溢出了小声的呻吟。
世界静止下来。时间只是在徒然地摩擦。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对他怀有的纠葛,仇恨,罪恶,迷惑,在那一刻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胸中满溢的爱恋。
然而风却忽然不解风情地喧嚣作响。被无形之物打断的利迪如梦初醒,猛地抬起身子,像个刚犯下罪行的新手小偷那样心脏狂跳不止。但比起那些,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无意识暴露出的,仿若禁忌的感情。
我到底在做什么!如此自责着,利迪感到羞耻不已。而被吻的巴纳吉则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看见垂着手僵硬地站在一旁的利迪。
“利迪先生……?”
背光而站的男人背影里有说不出的懊丧,巴纳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抱歉,不小心迷路……后来就睡着了……”
他尴尬地理了理被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没想到利迪会来找自己,意外之余他更感到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