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这次醒来后只觉得精力充沛,不再觉得疲惫,她全身心将自己投入到修行之中,或是在孤瑶山中,或是在山河图里师姐身边。
花开雪落,一年又一年,晃眼又过了六年。
这天,殷墟正坐在窗前临摹师姐的笔迹,“知心意”便悄而无声地落在她面前,而后留下信封消失。
殷墟捏着那封信发了很久的呆,却迟迟没勇气打开。
数个时辰后,她启程赶往苍嘉都城。
宿风楼外装饰着白花漫天,格外刺眼,莺莺燕燕的歌舞声已消失无踪,显得一派肃穆安静。
殷墟一身黑衣,装饰着精致的蓝色腰坠,衣领镶着金色云翻雾花,与这情景融合得十分妥帖。
楼内正上方就停置着一副镂花木棺,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人。
楼内冷清的很,没有多少吊唁的人,殷墟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后,直接朝棺木三拜,才问伙计李君瑶在哪。
伙计依旧是当年的伙计,不过衣着却光鲜起来了,他问道:“您是殷墟吗?”
殷墟点点头:“是。”
“那您跟我来吧。”
殷墟以为是要带她去见李君瑶,伙计却直接将她带到棺木前。
然后他命令两个下人开棺。
殷墟肃着脸问:“你做什么?”
“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她说让您见她们最后一面,”伙计说完,又安慰了一句:“这棺里用了冰,不会有恶臭的。”
殷墟心里一突,一股浓烈的不安感猛地袭来,下一刻,木棺被揭开,阿愁和李君瑶的尸身刺进她眼里,扎得疼痛,却再拔不出去。
“阿愁姑娘去世后,东家就随着去了,她在遗书里说了,要将一样东西交给叫殷墟的女子。”
殷墟很想说点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声。
伙计取出一个贴身小巧的玉葫芦:“东家说,这里有您需要的东西。另外,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殷墟转眸看着伙计。
“东家说:阿愁曾经说过说,她死后会在黄泉等我一起转世,但我不愿意让她久等,所以我瞒着她跟着去了。殷墟,你不用为我们揪心,因为我们已然算是白头偕老,再没有遗憾了。”
像是有一把剪刀绞穿了心脏。殷墟捂着胸口,受着这烈烈痛意,忽然就模糊了双眼。
第五十九章:
殷墟带着装有师姐魂魄的玉葫芦一路向北,三天后便回到了孤瑶山。
她将师姐的另一缕魂魄从山河图里拿出,又找了青墨用融合之术将三魂七魄聚合。
师姐的身影渐渐呈现在她的眼前。
依然还是熟悉的眉眼。
殷墟呆呆地看着,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抓住师姐,然而,穿身而过。
殷墟失望地撇撇嘴,她怎么就忘了这是魂魄,触碰不到呢。
师姐睁开了眼睛。
但是,却没有看她,亦没有看任何人。
她迷茫地自半空中游走,脚不沾地,片刻后,再次回到殷墟身边。
依然是呆呆的,却是寸步不离殷墟。
青墨道人摸着胡须道:“大约是魂魄游荡地太久,记不清生前了,不过,你的气息依然是她最熟悉的。”
青阳道人臭着脸:“要徒弟有什么用,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这就跟天下当父亲的心思是一样的,殷墟只觉得好笑,说道:“师父,我还不是你徒弟?怎么就别人家的了呢?”
“哼。”
殷墟也懒得理会别扭的青阳,温柔地瞧着傅欺霜,引着她往自己屋里走。
“师姐,虽然你还没清醒,但是我很开心了。”
“……”
“虽然你不能跟我说话,我也还是很开心。”
“……”
“我真是……太开心了。”
“……”
傅欺霜呆滞地望着前方,对于殷墟的话毫无反应。
殷墟轻咬下唇,略带委屈地说:“没关系,阿愁说了,你会回来的,我信她。”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傅欺霜”的手,明明是透明的,她却小心翼翼地好似面前的师姐只是个泡沫。
“道长说你虽已聚齐了魂魄,一个不好却还是有飞散的可能,”殷墟自顾自说着,凝聚法力,给“师姐”下了一个守护阵法,保她灵魂不散。
夜已深。
殷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师姐虽然无声无息的,但她终究做不到真的无视。
殷墟起身拉开被子:“师姐,要不要一起睡?”
师姐是安静的,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
殷墟也知道自己多幼稚,拉上被子在被窝里偷笑了一阵,方才探出脑袋,傻傻地对着师姐的魂魄说:“师姐,你这样在我面前,叫我怎么睡得着呀?”
殷墟索性坐起身,看着傅欺霜发起呆来。
傅欺霜呆呆地看着前方,殷墟呆呆地看着傅欺霜,往远了看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晚。
后来,殷墟从一时的兴奋、失落,渐渐到习惯师姐的存在,师姐就好像变成了她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随,无声无息地侵入。
殷墟前十年一直出外云游,寻找复活师姐的方法,但一来她所看到的道书中皆没有起死回生之法,即便有,那也十分地不完整,二来云游中她广交修真界好友,飞遍修真界寸寸土地,仍然寻不到方法,这一来二去,她倒也沉淀了心思,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师姐的魂魄和肉身,隐居在孤瑶山中。
这一晃眼,又是三十年。
从凡界的年龄定义上来说,殷墟已经是垂老暮年,若是家庭和睦,大约也是祖宗辈的人了。
她前身不过是一介凡人,又经历了种种磨难,比旁人看开了几分,性子越发内敛。倒是青阳道人,每每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惹得孤瑶山鸡犬不宁。
这些年,所有人也都没闲着,青墨挥挥衣袖飞升仙界,青阳道人踏入大乘期,殷墟也停步在了渡劫后期,即将踏入大乘期,成为修真界真正的强者。
值得一提得是,十几年前,青墨飞升之前,亲自去罱烟揭露了李贺伪善的面具,他与青墨斗法时,被没收了琼华珈蕴尺,还被削去了部分修为,如今连殷墟都打不过。
罱烟经此一事,根基大损,不得已之下,一脉独大的紫薇殿将苏青渔推上掌教,企图借助他背后的家族势力东山再起。
红袖仙子自经历了李贺一事,身心俱疲,前来孤瑶山投奔了青阳道人。
她如今洗去铅华,整日埋头在修为上,与青阳道人天天在孤瑶一隅切磋。
大约是青阳与苏荷袖之间的粉红泡泡太显眼,殷墟每每面对苏荷袖,都忍不住用一种看师娘般尊敬的眼神。
空桑仙子这阵子也爱往孤瑶山跑,与青阳红袖谈经论道,有时候看见殷墟,总会欲言又止,叫人捉摸不透。
这天,殷墟正对着一桌子美食和身边的师姐喝闷酒,身体里的梵音山河图突然发出光芒,下一刻,一个雪白色的球团滚落在她的大腿上。
殷墟:“……”
雪球团伸伸懒腰,抬头睨了她一眼,舔舔前爪慢条斯理地梳毛:“喵呜。”
殷墟僵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小东西。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布袋一跃而起,跳到殷墟的肩膀上,气势汹汹地传音:“干什么?不认识我了呀?”
殷墟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再上扬:“布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好说好说。”布袋不客气的笑了笑,目光却一下子被那桌菜吸引过去,纵身跳到桌子上,先是尝了几口,接着猛吃起来。
殷墟目瞪口呆地望着。
布袋吃到肚子圆溜溜方才停下,一脸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眯着宝蓝色的眼睛:“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好,”猫性懒,布袋睡了几十年都没睡够,打了个哈欠正要往殷墟怀里钻,似乎想起什么,终于又恢复了一本正经:“你家师姐是怎么一回事?”
“你只当我师姐是睡着了好了。”
“你莫诳我,我今天一醒来就看见她,那样子明明就是……”
“布袋……”
“干嘛?”
“你看看你后面。”
师姐不知何时已悠悠而至,明明青衫黑发美如画,却着实把回头看的布袋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
殷墟托着下巴,认真地审视师姐,而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师姐这样飘着走确实有点吓到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