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太后娘娘真的在,就算抬举外甥女,也不会不把儿媳当一家人看吧。”周妈妈点到为止:“老奴丑话说在前头,您也只管往后看去——贵妃绝不是肯安分的性子,只是国夫人可否还会继续压着她不许她闹将起来,或是拿情分子嗣做缘由请您多包容妥协,就是这心思内外的差别了。”
见冷枭言总算沉下来细思,周妈妈满意的笑道:“您自个儿想一想,小主子那里我也去劝劝。我曾听小主子唱的戏,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夫妻缘分不容易,可不就得相互体谅相互保容么?”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冷枭言亦笑着点头应了。谁知周妈妈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行了个礼,脸上表情平白多了几分淡薄:“还有一句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我家小主子也没旁的长辈亲人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怕是这话也只有我能说。”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抬头,就听周妈妈淡淡道:“我们小主子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高门贵女,她是有能耐自立门户的巾帼英雄。当初她能慧眼识您,将身家性命托付,您就该知道不能用常理来看待她。若是您非要给她按照贤妻贤后的标准画个条条框框让她遵守,还不如真把这后宫托付给国夫人。只是日后您也不用再来了,大不了是我们这些人陪着小主子吃斋念经青灯古佛,在坤和宫里了残生就是。”
一番话说的冷枭言又惊又怒,周妈妈蹲了个福礼,道了声“奴婢告退”,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皇帝陛下手里抓这个茶盏就要往地上贯,可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轻轻放回了桌上。
他动怒,他惊惧,不是因为周妈妈大胆,而是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说出云氏母子之事,他就做好了敬砚姝会与他决裂的心理准备。实在是这半年里,敬砚姝担着皇后的身份职责,一退再退不说,还处处维护他。可这没有换来他的愧疚和补偿,只让他觉得这是敬砚姝该做的!可什么才是敬砚姝该做的呢?那个骄傲明艳的姑娘,就算一纸和离书拍给他,从此与他一别两宽再不见面都不算怪事。
那不是别人,那是敬砚姝,将一切给了他,连同唯一弱点都交付在他手里的女子。这是信任,是依赖,却不是他步步为营算计她伤害她的理由。而他更明白,周妈妈将话挑明那一刻自己的恐慌——被伤透了心的敬砚姝,不再把他当做亲人的敬砚姝,只需将他从心里挑去,就还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敬大小姐。
那个他只能仰望的身影,哪怕他成为帝王,也无法将她征服。冷枭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手脚冰凉四肢麻木的让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比起什么姨母,什么表妹,甚至皇嗣,他最放不开舍不掉的,始终是他最爱的人——他的妻子,敬砚姝。
后宫妃妾算什么呢?前几日才与敬砚姝说,只是把她们当做生育的工具罢了。就算是姨母——血缘至亲没错,养了他两年也没错,可他对赵氏的回报难道还不够吗?非得闹到他夫妻离心,才算是孝顺吗?
周妈妈回到里间的时候,果然看见自家小主子一脸懊恼纠结。敬砚姝抬头看她,两眼亮晶晶的,见她笑着点头,才松了口气道:“多谢妈妈替我圆过来,不然今儿真下不来台了。”
她与冷枭言争执也好,周妈妈的解释也罢,实则不过是临时想来的诡辩罢了。她就是一时看不得那场面,胸中郁气非得当场发出来,唯有让旁人跟着不痛快了,她反倒能舒坦些。
不是重生一回便可以转职为影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装就装的,她就算再活个十回八回,也依旧是一样的脾性。做好了心理建设按照剧本演是一回事,碰上今日这样,在那一刻就是不肯忍,便依旧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那个她。
只是究其原因,并非因冷枭言而拈酸吃醋,单纯是不爽罢了。她对冷枭言无情,可早已把冷枭言的天下江山视若私有,突然来了这么一对儿母女,恨不得将冷枭言笼络去,可不像是被人抢了最好一个洋娃娃的小姑娘,非得哭闹一番将东西要回来,心里才能平和些?
一时说的痛快,回来又后悔了。原是想好了依着冷枭言的性子坐稳了中宫之位,也没少告诫自己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真到了气头上,反而觉得去特么的忍着,重活一回倒比上辈子来的憋屈,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罢了!
可惜豆腐没找着,只能苟且偷生尽人事安天命。还好这坤和宫的一大家子都对冷枭言的性子想法熟悉的很,尤其是周妈妈能说会道,到底是把锅给甩出去了。
正要郑重检讨两句,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被周妈妈的黄钟大吕敲的振聋发聩,彻底明白敬砚姝的不安委屈的皇帝陛下走了进来。敬砚姝在两个大宫女的眼神示意下心领神会的揉了揉眼睛,在冷枭言进门前一秒,揉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样。冷枭言看的更是心痛,忙上来拉她的手:“好砚儿,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可好?”
敬砚姝闷闷的转过头,假意凶狠道:“你不是要和旁人相亲相爱去么,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你能有什么错?我不过是你后宫一女子,不听你的话,发落冷宫都是轻的,何德何能担你一句原谅?”
“不,不是的,都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错了。”冷枭言一手抚她的脸,擦去眼角一丝水光,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在我心里没有谁能越过你去。砚儿,你若是不想管,咱们就不管她们了,我只守着你过日子好不好?”
这算情深么?还是算巧言令色冷漠无情?敬砚姝偏头看他,在他眼中却是些许期待和动摇。冷枭言再接再厉:“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后宫该是你说了算,谁给你耍心眼儿,你只管按着脾气发落去。要不然我回头把姨母送到宫外颐养?总归她留在宫里也是不合规矩……”
他虽这么说,眼睛却看着敬砚姝。皇后娘娘心中一嗤,面上倒不动声色的浮起些动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反塞进去桌上放着的一沓册子。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翻阅,敬砚姝转过身小声道:“这是之前陈妃有孕,太医院和御膳房的备注单子。说是让姨母管着贵妃,可她一时半会哪里知道宫中这些弯弯绕绕,万一有不长眼的相互推诿,她怕是连人都找不着。”
冷枭言惊喜又感动的看她。
敬砚姝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国夫人是你的长辈,我也把她当长辈看,不过要我伏低做小却是不可能的。还有安贵妃,我说过以皇贵妃乃至皇后的待遇给她,自不会食言而肥,只是你给我记住了,无论什么亲缘兄妹的,反正她入了后宫,就只是后宫一个妃,是你一个妾,你可给我拎得清一点!”
“拎得清拎得清。”冷枭言忍笑去拥她的肩:“就表妹那个脑子,若不是看在姨母的面上,我哪里可能宠爱她,至多给个高位,许她锦衣华服高床软枕一世好命也就够了。”
敬砚姝略微挣扎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晃开他,只一句句交代各处哪些人可用,又有库房里什么东西可以赏给贵妃的。冷枭言听的心中愈暖,正看着她柔美侧颜想要轻薄一番,却不料外头有人闯进来,咋咋呼呼跪地嚷道:“陛下,贵妃娘娘忽然吐的厉害,您去看看她吧。”
帝后二人同时转头,果然是安素仙身边那个铁憨憨大宫女绣竹。记吃不记打的绣竹姑娘完全不记得一个多月前差点在坤和宫被吓尿,仗着贵妃有孕尊贵无比,自以为隐晦实则十分挑衅的瞟了身边青艾一眼——适才就是这皇后身边的狗腿子想要拦着她,没想到被她突破防线,到底还是看到陛下当面了。
敬砚姝倒是挺高兴她出现的——至少不用考虑怎么不伤渣男面子的拒绝渣男的调丨戏。好容易憋住一腔欣喜,勉强调动脸上肌肉挤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推一把冷枭言道:“陛下听到了?贵妃喊您呐。”
冷枭言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眼神冰冷的扫一眼绣竹,语气淡漠道:“吐了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可是……可是我们贵主特别难受,连国夫人安慰都没用,唯有陛下龙气才能护着吧。”绣竹姑娘转着眼睛胡说八道,冷枭言却听出了其中关键:“所以你家国夫人也纵着你来找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