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记得了。
但江玄子比他想的还要坚强一些,没有哭闹,没有发狂,甚至连恨他,要杀了他这样泄愤的话都没说。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崩溃,然后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样坚守着的信念和动力是什么?有点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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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硕离开以后,戒台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身上散架一样的疼,江玄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口。
"哥。。。"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眼中模糊,似乎那高高的石柱前,真的站着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般。
无数个瞬间,他很想抓住梦中那人的笑脸,问他,质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她挡住那把刀。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活着。
真的很自私啊。
自己做了英雄,倒在了血泊里。
却要她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愧疚痛苦。要她拿这一生来赔偿救赎。
"我好累啊。"
叹息,汹涌的叹息,江玄子拽紧胸口的衣服,隔着布料,指甲依旧将掌心刺得钝痛:"哥,我好累啊,你在哪儿?帮帮我。。救救我。。。求你。"
没有回应。
空荡荡的四周,只有风,只有她自己。
"我原本已经想好了。"
哽咽,喉咙像是被锁紧一般,江玄子弯下腰,抱住自己酸涩发麻的膝盖,把头紧紧的抵住滚烫的石面。感受后背伤口的撕裂,好像只有这样,心里面钻心蚀骨的疼,才能稍微得到一些缓解:"我早就想好了,要一生孤苦的活着,我不会以江玄女的身份嫁人,也不会以江玄子的身份娶妻,当年我和你说过的,相夫教子、和他携手到老的美梦,我也早就不做了,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江玄子,我欠你的,我这条命,我这个人,都是欠你的,我什么都不要,都还给你,你在天上看着我,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只要找到余长宁,只要有药胎蛊童,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刚找到希望,她刚下定决心,要去接近赫连硕,得到他的秘密。
结果呢?
一转眼,便成为了旁人的牺牲品。垫脚石,反而是自己的秘密,丢失了。
很可笑,她就是这么一个可笑又可悲的人,身为女子,她自认才情出众,前十三年,过的是众星捧月,明珠一般璀璨的生活。
一朝跌落,粉身碎骨。
咬着牙,把碎掉的骨头一点一点粘起来,却永远输在心性筹谋,难敌男子。
"君离。"
她开口,念出这陌生亲昵的两个字来,忽然就笑了。
当年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卞京城的郊外春意盎然,诗情画意。
她的粉色长裙,淹没在那一片梦幻一般的场景里,巧笑嫣然的笑脸,美目盼兮的眼睛,都只给了一个人。
"皇上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君离啊?"
整个卞京城里,只有她江玄女,能和傲视九天的准太子比肩,整个卞京城里,只有她江玄女,敢挑眉轻笑。问这种没轻没重的问题。
那时候的顾君离,眉宇里是少年的英气和傲气,飘落的花瓣在他四周,任凭是谁看了,都会挪不开眼。
"玄女!胡说什么呢!"
面容一样的孪生哥哥扯她的胳膊,被她甩开。
娇气又坦然,她依旧笑嘻嘻的,撒娇一般往顾君离那边躲了躲:"哥哥小气,我同君离哥哥说话呢,君离哥哥没急,你急什么?"
说罢,又转了转眼珠子,古灵精怪的眯起眼来:"君离。君离,与君长离,皇上这名儿啊。。。"
取得不好。
这四个字吹散在风里,带着少女的笑音,以及江玄子古板的教训声。
那时候顽劣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成了真的。
与君长离。
相见不相识。
近在咫尺的脸,唤她:"江玄子。"
每一声,都是穿心断肠的利剑。
她原本以为,是她伪装得足够好,骗过了所有的人,他自然也不例外。
可今天赫连硕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她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伪装得再好,也还是女人啊。"
她的内心深处。是希望顾君离能认出来的,是盼望着他会突然带她到无人的角落里,撕下她的伪装,识破她的坚强,然后告诉她:"别怕,有我在,我会护着你。"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等来的,是顾君离领回一个西凉的帝姬,跟她说:"她是不一样的。"
"我喜欢她。"
"我会护着她。"
从头到尾,这些年,就是笑话。
"哥,我把一切都赔给你了。"江玄子松开手,太多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最后变成虚无。
她闭上眼睛,拿手狠狠的锤击地面,疯狂的捶打,无声的发泄,直到拍得手心渗血,才无力的垂下,失去最后一点力气倒向一旁。
意识混沌前,她依旧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什么,嘴里呢喃着,想求一个答案:"可我的人生呢?谁来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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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戒台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抹去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
江玄子擅自被驻国使带走,安置在天道使自己的房间里,由跟了他十几年,从江家带来朝戈行宫忠心耿耿的奴仆伺候着。
鎏皇和沈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江玄子已经上好了药,换好了衣裳。
赫连硕确认过他无事之后,便独自撑伞到鎏皇和沈氏面前认了人是自己带走的。
鎏皇震怒,手边的茶盏摔碎在赫连硕的脚边:"混账!朕的执意,你敢违拗?!"
"皇上是要天道使死么?"
鎏皇怒目:"他死了,景云怎么。。。"
赫连硕笑:"是啊,他死了,景云公主怎么办呢?皇后娘娘,也想要天道使死么?"
沈绾的面容沉静,看向赫连硕的眼神里,只有黑漆漆的颜色。
赫连硕收回视线,拱手行礼:"天道使受了重刑,又暴晒两个多时辰,硕也是为了公主着想,才斗胆去看了一眼,谁知天道使那时已经昏倒在了戒台上,脸色苍白,严重脱水,再不救,怕是就救不回来了。"
"他不愿意娶嫮儿,救不救得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沈绾突然冷笑了一声,盯住赫连硕的眼神。像是毒蛇一般。
"谁说,他不愿意了?"赫连硕抬眸,嘴角的笑意蛰在沈绾的七寸上。
沈绾眼角一抽,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他答应了?!"
他不是那么决绝么?!
赫连硕咧嘴一笑:"迎娶公主,这样的恩赐,怎么会有人真的舍得拒绝呢?"他看一眼脸色瞬间缓和不少的鎏皇,接着道,"天道使不过是被人下了药,当时脑子还不清醒罢了,也多亏了皇后娘娘赏的一顿鞭子,倒是把天道使打清醒不少,想来是药效过了,脑子清楚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不愿意迎娶公主这样糊涂的念头了。"
沈绾握紧拳头,半响后,松开手轻松道:"江玄子跟你说的?他已经醒了?"
赫连硕眯起眼:"皇后娘娘若是不信,便亲口问他吧。"
"行了。"鎏皇突然开口,方才赫连硕的话,已经让他的怒火平息下来了。
从头到尾,鎏皇恼火的,都只是江玄子不识好歹,竟然敢拒绝赐婚这件事情。
顾嫮是他的女儿,虽说顾怀瑾他们看见的只是江玄子和顾嫮抱在一起,两人的衣物都还算齐整,但这般情景下,闲话已经传出去了。
他不管江玄子是不是因为被下药。
皇家的脸面是最要紧的,只要婚约定下,一切的行为都可以理解为待婚夫妇亲热行为。
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敢说顾嫮一句闲话。
所以现在听见赫连硕说江玄子已经醒悟了,答应了,鎏皇自然不会再追究他擅自带走江玄子的事情。
毕竟,鎏皇原本就没有打算要江玄子的命,他只是要给江玄子一个教训,现在教训的目的达到了,他依旧需要这个天道使,需要'神'的指引和庇护。
"让他歇着,过两日再来回话吧。"
鎏皇的话落下,沈绾便接口道:"皇上,这件事情还是要尽快确认定下来为好。"
"你去看看嫮儿吧。"鎏皇背过身去,"她不是很担心江玄子么?"
担心到。要一同受罚,一同绝食的程度。
好在,现在终于有好消息了。
赫连硕看一眼沈绾的脸色,道了一声先行告退后,便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