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人?
她是受到诅咒的帝姬,他是富贵荣华的公子,算什么一样的人?
可顾君离的眼神太过认真,认真到慕容妤实在没有办法把这当成他的一个玩笑,她沉默下来,随后用手肘撑起身子,顾君离伸手想扶她,小心伤口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慕容妤冷清的开了口:“别碰我。”
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慕容妤跪坐在床上,她反手扯下药布,顾君离看着都皱眉倒吸了口冷气,可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恐怖狰狞的裂痕伤口,那些白日里他亲眼看见的皮开肉绽的情景,此时已经止住了血,有结痂的势头了。
顾君离睁大了眼睛:“你。。。”
“害怕吗?”慕容妤自嘲的笑笑,偏过头看他,“我是个怪物,死不了的怪物。”
以前有更重更可怕的伤,人人都以为她要死了,第二日来看的时候,她已经能坐起身来。
贺氏说,她是西凉的灾难,母妃怎么在贺氏手下保住她的慕容妤不知道,她只知道五岁那年,母妃走出了长宁殿,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从记事起,便以西侧墙角下的一碗汤药为生,母妃说,十五岁及笄后,就不必再喝了,慕容妤记着母妃的话,却也晓得,她的母妃,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天生下来,就会害死亲近的人。”慕容妤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顾君离眼睛说的,她的语调平静得像是在说什么别人的故事一般,她企图在顾君离眼里看见害怕,犹豫,彷徨,无论是什么,她都能够光明正大的推开他,“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怕,也要帮我吗?”
顾君离眨了眨眼睛,慕容妤期望看见的东西全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里,他的脸上,他只是伸出手,惊得慕容妤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他挽过她的长发别到耳后,笑得一脸无奈,一副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样的表情,松了口气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命硬,能活,我瞧着自己在你身边,精神得很,快活得很,一点事儿都没有,与你说话,反而吃得好,睡得香,这下更能活了,指不定得长命百岁!”
慕容妤噎了一下,他这欠抽的笑容,真是格外让人不爽。
可这话落在耳里,也的确让人窝心了一下。
“药在西墙角。”慕容妤把半张脸埋在膝盖里,靠在床边的柱子上,闷声说道。
顾君离反映了两秒,随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溜烟的跑去西墙角看,果然放着碗凉透了的药,他端过来,在烛光下准备仔细看一眼里头有没有落了脏东西,慕容妤径直接过来,面无表情的喝了下去。
随后擦了嘴,抬眸盯住顾君离:“你能带我走?”
顾君离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只要你信我,我带你走。”
第007章 、在等我吗
后院的深处,慕容妤给她的母妃立了个衣冠冢。
以前跪在这里的时候哭晕过,现在也早就变成了平静。
长宁殿的夜很黑很长,从最开始的恐惧绝望,到如今的冷淡漠然,慕容妤自己都已经不记得,究竟吃了多少苦头了。
衣冠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长宁殿没有多余的吃食,更没有冥纸可烧,她祭拜母妃的方式,就只能是跪在这里,磕头,说话,沉思。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外面的热闹从来都和长宁殿无关,慕容妤伸出手轻触了一下眼前空白的木板,轻启薄唇:“母妃,妤儿长大了,天亮以后,便是妤儿十五岁的生辰了,我有听你的话,每日一碗汤药喝着,从没有断过,这些年独自一人活着,等着,母妃口中那个盖世英勇的男人,除了会差人送来药碗,我还是没有看见过他的模样。”
及笄的大日子将至,那顿毒打之后,谁都没有空再来为难她,所有人都忙着,准备着慕容馥的及笄大典,她是鎏国太子早就定下婚约的太子妃,及笄当日,也是婚嫁大典,是前往鎏国前的最后盛宴。
为了这一天,贺氏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而从一个多月前开始,顾君离便没有再出现了。
也是,举国上下,都要为了鎏国奔波卖命,为了这次的联姻,鞠躬尽瘁,顾君离说的会带她走的话,慕容妤也早就忘了。
她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话只说了一半,再难开口,这些年,她越来越难吐露心事,磕头三拜,慕容妤起身离开。
今夜难眠,她也没准备睡,裹了一件外衫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发呆。
她和慕容馥是一前一后,相差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出生的。
说起来,慕容馥是她的皇妹,可很少有人知道,西凉皇室,还有一个帝姬的存在,否则鎏国的联姻,慕容妤兴许也能占上一份。
她在这里坐着,微风拂面,更叫人清醒,看着夜色流转,天际泛白,微弱的光线洒落大地,巨大轰鸣的鞭竹声响彻,坐落在最边沿最安静的长宁殿上空,竟然也清楚的看见了,绚烂的孔明灯。
放飞孔明灯祈愿祈福,是西凉告知神明的途径,慕容妤数了数,天上陆陆续续飘起十五盏颜色鲜亮的孔明灯,像是延续了夜空的星辰一般,前往天际。
慕容妤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清晨的阳光少有这样刺眼的时候,眼眶酸涩,顺着眼角滚下泪来,慕容妤被划过脸颊的温热触感惊醒,猛地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把脸,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她准备回屋去了,就在慕容妤为自己轻信他人懊恼,认定自己犯了个最愚蠢的错误的时候,墙头突然传来了声响,她顿住脚步,迟疑的回头。
树上茂密的枝叶间突然探出了个头来,顾君离那蝉精正笨拙的从墙头翻到树上,一抬眼瞧见站在门口的慕容妤,立刻就咧嘴笑起来,还腾出手来冲她挥了挥,生怕她没瞧见自己:“你在等我吗?”
第008章 、及笄之礼
不要脸。
慕容妤心头低骂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君离的时候,像松了口气般。
下树的姿势还是那么蠢,好歹是没摔着,他拍拍衣摆就往这边跑,拽了慕容妤的手便往屋里走,慕容妤倒是没挣扎,由着他把自己摁在凳子上,随后神神秘秘的绕到她身后。
“干嘛?”
慕容妤撇眉回头看他。
“你转过去。”顾君离眨眼,见慕容妤不听,赶紧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转过去嘛,我又不干坏事。”
慕容妤被他的语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忍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好歹还是转过去了,半响后,感受到身后的人正笨手笨脚的在给她梳头,慕容妤身上一僵,不自觉的双手握紧。
顾君离的手法太差,搬着里头的铜镜来给慕容妤看的时候,慕容妤只看见头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上插了根价值不菲的名贵簪子。
顾君离讨夸的话还没说出口,发髻太松,簪子簪不稳,歪向一边没几秒就径直落到了地上,头发重新散下来,咣当一声,慕容妤的心也颤了一下,扭头去看。
玉簪断了,狼狈的躺在地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顾君离,他眼中闪过自责和失望,走过来要捡,被慕容妤先一步抢了过来。
“断了。”
他伸手想拿过去,方才的笑容也没有了,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我去给你换一个。”
“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慕容妤赶紧把簪子装进衣袖里,说完这话后又后悔了,抬头果然看见顾君离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因为她的这个举动又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慕容妤心乱了一下,匆忙别过头去,撇眉道,“你不参加盛典,到这儿来干嘛?”
听她问起,顾君离才顺势坐到她旁边,一脸对那盛典毫不关心的模样:“你今日也及笄不是么?我觉得参加你的及笄,要比那什么盛典重要多了。”
慕容妤垂眸。
“那药你还在喝么?”顾君离撑着脑袋偏头看她。
“不喝了。”慕容妤摇了摇头,及笄以后,不必再喝了,这是母妃的叮嘱,从此以后,不必依赖那药,她也能好好活着,虽然。。。慕容妤从来不知道自己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便好。”顾君离闻言笑起来,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喝了,也没有问当时为什么要喝,他心里在想什么,慕容妤其实一直都不清楚。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各怀着心事,并肩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