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在整顿,慕容妤听见巴鲁正在说着什么,但是他声音有点远,听不清楚。
马车里面只有她和赫连硕,到了这个地方,赫连硕的表情显然也好看不少,他揉了揉眉心:"自然是从平陵王府拿来的。"说完,抬眼看了慕容妤一眼,发现她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又补充道,"顾君离给我的。"
慕容妤这才垂下眼帘:"我们不回去了?"
赫连硕颔首:"不回去了。"
车厢里面沉默下来。
说起来,慕容妤在鎏国待的时间并不久,仔细算起来,也不过才半年多而已,但是在鎏国,她学到了这辈子都没有人教她的东西。
顾嫮教她识文念字,教她友情是什么。
顾君离予她温暖,护她陪她。让她知道心房冰雪融化后世界的色彩。
现在赫连硕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不回去了。"便要她舍下自己好不容易明白,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些东西,慕容妤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点生气。
"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和决定?"慕容妤抚摸过包袱的边角,她抬头,看赫连硕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那么友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皇城里面,谁生谁死,谁胜谁败,我要等个结果出来。"
赫连硕颔首:"好啊。你要等,那若是他输了,死了,败了,然后呢?"
慕容妤愣住,没想到赫连硕会这么说,但她私心里,的确是没有去想这个结果的,或者说她潜意识里面,就笃定了顾君离会赢,她不敢想,若是顾君离输了。她不敢想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不敢想,对么?"赫连硕毫不留情的戳穿她,"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旦爆发,便没有谁绝对输赢的说法,沈皇后也不是好惹的,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必然是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顾君离不知道沈皇后还有没有隐藏,沈皇后也不清楚顾君离究竟在这些年成长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一场完全无法预料结果的战争,赌的是彼此的命,赌的是鎏国的天下会落在谁的手上,沈家和江家十年的仇怨,是时候解决了,也是该他们自己去解决的,慕容妤,你是他顾君离什么人?你是鎏国什么人?你什么都不是,你无名无份,你是没有根的,你就算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你就算在这里等,坏结果传来,你一样只能走,走得越远越好,再别叫人找到才好,否则西凉是你的囚笼,鎏国是你的坟墓,前有恨你入骨的贺皇后,后有绝不容你的慕容馥,你能去哪儿?他们之前的恩恩怨怨,总归只有他们自己能够解决,而你,你也有你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走的路!你母妃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么?你不管了?!"
赫连硕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轻蔑的口吻在里面,他直挺的坐着,根本就不怕自己的这些话会伤到慕容妤,或者说伤到了更好,她早该看清楚这局面,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慕容妤怔住,赫连硕提起她母妃的时候,语气加重了几分,显然是说到了自己心底里面的痛楚。
她也有必须要做的事,她也有必须要走的路。
"我们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一路走,一路告别罢了。"赫连硕深吸口气,见慕容妤不说话了。他才终于把语气放缓了,伸手拍了拍慕容妤的肩膀,"只有我,是你的家人,也只有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不会走散。"
慕容妤握紧了拳头,赫连硕这话说得她连反驳都不能。
她母妃的事情,她的确不可能就这样不管了,也的确只有跟着赫连硕,才能够把自己想要弄明白的事情都搞清楚。
见慕容妤动摇,赫连硕立刻紧跟着道:"咱们留在这里,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有可能被沈皇后派来的追兵追上,若是你落在了沈皇后的手上,平陵王不输也只有输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保全好自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咱们先回靳国去,赫家的事,你母妃的事,咱们也该自己有个决断,等到赫家的瘤子挖干净了,咱们再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回来,不好么?你难道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个没名没分的人?还是说,你想一直做这个西凉帝姬?等到赫家的事情摆平了,平陵王这边也胜了,再好好的在一起,没有顾虑的在一起,对谁都好,不是么?"
各自解决自己的事情,等到大家都没有顾虑的那一天重逢,去过安分安稳的日子。
这是赫连硕给慕容妤规划的未来,很迷人。也很诱人。
慕容妤必须承认,赫连硕永远都掐在她的七寸之上,说得每一句话都是蛊惑,她反驳不得,拒绝不得,甚至。。。内心里面开始动摇。
她也想,堂堂正正的站在顾君离的身边。
她也想,还自己母妃一个真相和公道,还自己一个真相和公道。
赫家的事,她的确没有办法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见慕容妤不再说话了,赫连硕才侧过头撩起帘子,问道:"好了么?"
喜善就在马车边,闻声立马颔首:"都包扎好了,要走吗公子?"
说完,还看了一眼缝隙里面露了半张脸的慕容妤,看上去很是担忧的样子,随后询问一般看了赫连硕一眼。
赫连硕微微颔首示意,喜善大概还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赫连硕都点头了,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她转身朝着巴鲁走去,说了一句出发了之后,很快马车便缓缓再次行驶起来。
慕容妤抱着包袱坐着,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搂着这点东西,陷入了沉思。
当初在长宁殿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也有亲人,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今她身边有了,慕容妤却发现这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赫连硕对她好,慕容妤不能否认,但是这份好里面,终究还是隔了十五年的时间距离,要让慕容妤打从心底里完全的信赖依靠眼前这个男人,依旧很难。
说起来,赫连硕跟她说的那些关于她母妃的事情,依旧不足够让慕容妤彻底的了解这个赫家的全貌,如今既然要回靳国,那么自然也是要回赫家的。
她是西凉帝姬,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回到赫家?
这个问题她还没有问,赫连硕便主动为她解答了:"回到靳国,你便不再是帝姬妤了。"
慕容妤抬眸,眼神里边倒是非常镇定。
"以赫家的传统,你是新的余长宁。"赫连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的悲伤。
慕容妤没懂:"新的余长宁?什么意思,我母妃不就是余长宁么?"
赫连硕是一早想好要怎么说的,原本也计划着是不是快要到靳国了再说,但早说晚说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事情慕容妤本来就该知道,关于余长宁背后更深的秘密,以及。。。连他自己也才刚刚知道的全部真相。
"姐姐她没有你幸运,你至少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姐姐她或许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叫做什么。"赫连硕轻声开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很悲伤很凄凉,配合着夜间行走与恬静小路上的车轱辘和马蹄声,更显得空洞。
"说起来,余长宁这三个字,其实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名字。"
"这更像是神女的一个代号,赫家世世代代守护余长宁,只要有新的神女出现,那么她就是余长宁。"赫连硕尽量简短的同慕容妤讲过去的那一段历史,听上去很遥远,或许对于外人来说,这更像是一个神话故事般,但赫家是真实存在的,余长宁也是真实存在的,这三个字本身就太过孤独和可怜,就连念上去,都没有过去和未来。
"第一代神女的名字唤作余长宁,那时候的神女在部落中能治百病,能解百毒,地位有多高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想象的,据说,那个时候为了争抢余长宁,战争不断,但都是非常久远无从考察的事情了,为纪念第一代神女,从此以后世世代代的神女,都会被封为'余长宁',听上去是个很神圣的称呼对吧?"赫连硕勾起嘴角笑笑,看上去只有苦涩而已,"但实际上,余长宁是很孤独的,至少姐姐。。。她是很孤独的。"
慕容妤的瞳孔因为震惊而颤了颤,好半响后,她才回过神来,呢喃一句:"余长宁。。。"
她的母妃不是第一个余长宁,也不是最后一个余长宁,如今由她来继承这个称呼和名字,慕容妤觉得恍惚,又觉得自己似乎和母妃系在了一起,心里面突然滚烫着,好像能够感受到母妃在胸腔里面的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