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那个。”直斗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焦躁,“你真的不在意吗,要你改姓什么的。”
“唔,如果偏要说的话,我还是比较希望维持原来的姓氏啊,毕竟你看,如果叫我白钟的话岂不是很奇怪吗?”完二笑着拍了拍直斗的肩膀,“不过那也没办法不是吗。既然你要成为白钟家的继承人,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你好啦。”
“……为什么妥协的那个必须是你呢。”
“总有一个人得妥协吧。怎么了,又钻牛角尖了吗?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直斗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很冷似的缩起了肩膀。看着这样的她,完二微微苦笑起来。
“有些规则我们打破不了,但是有些规则我们可以不去在意。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但是啊,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改个姓又不会让我少块肉,为什么我要在意那么多?”
“可是伯母她……”
“老妈她也会理解的,你不用担心这些。”
直斗回过头,满怀疑虑地看住他。暮色将男生的半边脸陷在暗淡之中,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显得如此怀念。
“我啊,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恐怕我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吧。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讨厌女生的心结,就算有一天真会跟某个女孩结婚生子,我想,那也一定是顺应人生的潮流,得过且过而已。”
假如跟不怎么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他几乎无法想象那种光景,仅仅是本能地感到厌恶。
“所以,我觉得我很幸运。我改变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交往,而且约定了以后在一起生活,我们彼此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努力去做,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吗?我想,这世上能办到这些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吧。”
完二安静地看向她,黄昏的色彩令他的面部线条柔和起来。直斗注视着对方,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就可以了吗?”她说。
“我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所以我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规则。未来肯定还会有很多变数,直斗只要放宽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我尊重你的意思。”
“……就算两个人分隔两地也没关系?”
“那种事早就决定下来了吧,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吗?”
直斗摇摇头,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一道被割开的伤口。
“不,我只是有点……害怕。”
“真不像你啊。明明之前还说要两个人一起面对的。”
“……嗯,是啊。”
明明做好了觉悟,所以才会和他在一起。就连签文都预示着他们将会分离,而他们也努力接受了这一切。他答应她会一直等下去,她也相信他会等。可是——
“可是,我们在一起才只有一个月啊!”
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误解、互相伤害后,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彼时他们在夜空下拥抱,安慰自己一定有一条路可以让两个人永不分离。何曾想过离别就无比真实地变成两张纸摊在眼前,而且来临得如此迅速而不留情面呢。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打败现实。白钟直斗悲哀地想。世上果真不存在一条路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她花了所有气力才没让自己在他面前落泪。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四年的时间……我们会很久都见不到面吧。”
完二看着直斗垂下的侧脸,目光扫到她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苍白。他知道她又在勉强自己,不愿在他跟前露出软弱的姿态。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从口袋里伸出右手,一点点地勾住她的左手。手中紧绷的轻颤,又缓缓地松懈力量,任柔软的指尖与他的纠缠在一块。
她抬起右手盖住眼睛,终于泪如雨下。
“我不想……和你分开……”
“……嗯。”
“好不容易才确认了心意,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这是我们一起选择的路吧?”
“我知道……所以我才难过。”
“真拿你没办法。”
完二轻叹一声,抬头仰望天空。晚霞意兴阑珊地罩住视野,空中浮动着轻盈浅薄的绛紫色云朵。身边传来的泣音让心脏一阵阵抽痛,但他始终没回头。
倘若直斗要求自己考取那边的学校陪她,他一定会照办。但她没有这么做。她也明白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止于四年的分离。如何能耐住另一个人不在身边的寂寞,跨越距离的桎梏,或许将会是他们一生的课题。
“你不是在爷爷面前说‘一定没有问题’吗?又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而且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想见面也简单得很。”
身边的直斗低低地“嗯”了一声,被握紧的手却禁不住地颤抖。
“我也很想陪在你身边。不过,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去面对吧?”完二冲她勾起嘴角,眼神温柔。“所以啊,就让我当你的后盾吧。只要你累了,随时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你。不论多久我都会等。所以,坚强起来吧。”
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力气。然后在他还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之前,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泪珠沾湿了嘴唇,尝到的咸涩滋味却如此温暖,仿佛甘泉一般沁人心脾。
他闭上眼睛,抓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如果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如果他们能抛弃多余的责任感,如果可以把所有东西统统过滤掉,只把个人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那么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是直面过世界真实的同伴,直到世界终焉的前一刻都在并肩战斗,被羁绊所拯救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羁绊的意义。正是因为有了那段生死与共的岁月,他们才决心与现实抗衡,而不是从它面前逃开。
这对彼此都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他们想要这样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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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平滑而迅速,几乎摸不着踪迹。开学后每个人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完二为了可以顺利考上专门学校天天都在补习数学和英语,直斗在给他指导的同时也准备起了K大的入学考试。在某个飘雪的日子里,直斗坐上了前往考场的电车,包上挂着完二给她求来的合格御守。
没过两天她就回来了。因为大雪列车晚点,比预计时间晚了三个小时到达八十稻羽,却在车站前见到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完二。看见直斗,他抖落一身雪花赶紧迎上去,欲言又止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结果。最后直斗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才真正安下心来。
完二报了名参加专门学校的考试,凭着临时抱佛脚的那点应试技巧和一腔冲劲,擦边飞过了及格线。在他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理世和前辈们都发来了贺电。那天只有直斗不在,听说她回本家了。
隔天直斗回来,告诉他自己被K大第一志愿录取了。
眨眼间冬天就悄无声息地过渡到了暖春。
在落英缤纷的毕业典礼上,自始至终都穿着男生校服的直斗被低年级的学妹围着要纽扣,最后只在典礼上露了脸的理世被男生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虽然出席次数不够,但最后学校还是念在理世是名誉校友的份上让她毕业了。为了躲避太过热情的学生们,理世拉着直斗跑回教室躲了半天。教室里没了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和书本,显得空旷不少。操场上不时传来高亢的尖叫声和笑声,大概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后辈包围了。
“……原来就算是小镇上的学校,学生的热情也跟城市里的差不多啊。”直斗心有余悸地拉着衣领。理世不住偷瞄门口,以防被人发现。
“真是的,要不是学校一定要我回来我才不想抛头露面呢。”
直斗看着抱怨连天的友人,掩着嘴笑了。
“因为你几乎没来上课啊。要是连毕业典礼都不参加,学校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真没办法~”理世顺势坐在课桌上眺望窗外的风景,小腿一荡一荡。“不过,这也是最后一天的校园生活了。”
“这两年多还真是经历了不少事啊。”
“就是,多得脑子都要塞不下了。”
“多亏了大家,我度过了一段很充实的岁月呢。”直斗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