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上少司命一双透彻紫眸。
“小灵就是你的亲哥哥！当年阴阳家将你带来时把你的记忆清除了，又设局让你亲手杀死他。现在，你难道还要留下吗？留下为害了你的阴阳家流尽最后一滴血？！”星魂厉声说道。
哪怕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哪怕少司命可能会因此恨他，他也要赶少司命离开。
这样，少司命至少还能活着。
星眸暗沉，无数心绪翻涌动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星魂在心中苦笑，这样，她应该会离开了吧？
一条叶鞭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突然卷来，卷起星魂将他甩向后方山崖。
“不好！他们要逃！快放箭！”
一声令下，羽箭铺天而来，却被冲天而起的木障如数挡下。无论箭射得多高，木障总会随之升起，不留丝毫可乘之机。
少司命转头，阴阳玉手印状如宝莲，数片碧叶在星魂坠落时聚在他的脚下，将他送上了对面高高的山崖。
目中闪过一丝欣慰，少司命回过头，手印变幻。
现在，只要她拦住这些秦兵，星魂就安全了。这个少年比她还小两岁，却一直对她多般照顾，现在甚至愿舍命换她生存，哪怕她和阴阳家有仇，可她也不会置星魂于不顾。
况且，她想，少司命均不得久活，她倒不如用这短暂的一条命送星魂离开。
快要没力气了，可面前还有数百秦兵，木障挡的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她必需用最后的力量拦下这些秦兵。
眼前因透支力量出现一块块黑色的斑点，少司命双手颤抖着，却坚定地将最后一个手印结出。霎时，从被血染的地面冒出一棵绿莹莹的藤蔓，藤蔓尖细如鞭、锋利如刺，率先刺入施术者的心口。
少司命被逼出一口鲜血，淡色的唇被染上鲜艳的红色，妖异近乎鬼魅。她抬起没有一丝光亮的眼，锋利的目光带着汇聚了尸山血海的杀意，直直看向秦军将领。
鲜血浸入深紫色的衣襟，衣襟近乎变成了墨色，然后噬主的妖藤吸饱了主人的血液，眨眼间生长出无数枝蔓，贪婪地扑向惊慌的秦军，钻入他们的血肉，吸取他们的血液，然后在他们苍白的骨骼之上，开出鲜艳的花。
“少司命——！！！”
身体重重跌到地面，染血的长老法袍又粘上了泥土，就像是被踩进泥泞的秋兰。
少司命又吐出一口血，意识迷蒙间听到山崖上星魂的喊声。她有些莞尔，于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后那双比星空更加璀璨的眸子，最终阖上了。
“蠢货、蠢货！”星魂扑倒在山崖上，耳边是秦兵凄惨的哀嚎，少年的护法却红了眼眶，在自十二岁那年家人被悉数斩首之后，再一次哭得无比狼狈。
星魂几乎将嘴唇咬到血肉模糊，然后他狠狠擦了无用的眼泪，终于消失在山崖之后的树林。
他认出在少司命倒下前对他做出的口型，那是三个字：活下去。
王也几乎要疯了，他扑过去想要抱起少司命，手却一次次穿过少司命的身体，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内景，精神才没有崩溃，胀痛的脑子终于觉察到周围的景象不对，太安静了。
秦兵都被妖藤吞噬，一片片花海是血的颜色，仿佛一片血海，残忍而凄美。可是这里太安静了，即使没有哭喊声，可是连风声都没有，然后他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去观察周围景象，发现这里的一切都静止了。
时间、空间，所有的一切全部凝结，黑土、白骨、红花，唯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是一抹淡紫。
王也将手虚虚轻抚在少司命的面颊，哑着嗓子喊：“……阿少，醒醒。”
声音传遍整个空间，于是仿佛什么被惊醒了，空间动荡起来，周围的景象像是碎裂的镜子，自龟裂的缝隙内涌出粘稠的墨色，而王也身旁的少司命，逐渐化为细碎的尘芒，飞散了。
王也慌张地伸手去抓，可是什么也没有抓到，然后他的意识被汹涌而来的墨色水流裹住。他感到窒息，逐渐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后，王也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房间内，一个青衣白发的年轻女人道：
“少司命，我是道家天宗的掌门，晓梦。”
第32章 悲莫悲兮
少司命被道家天宗的人救回，鉴于她的特殊身份，她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晓梦有时会来到这个院子，和少司命说说话，基本上是晓梦说，少司命听，偶尔她会拿笔写下几个字作为回应。但其实晓梦亦不是多话的人，来看少司命也只是顾念着当年年少的情谊，可这些记忆的时日太过久远，少司命又被清洗过记忆，自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就像是在听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并无触动。
晓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她在讲述时从不添加任何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话语，就像一个普通的说书人。她会将这些事说出来，只是因为这些和少司命有关，她有权利知道并且了解。
作为掌门，晓梦是忙碌的，现在外面风雨飘摇，诸子百家人人自危。但少司命在天宗之内的日子甚是清闲，晓梦并没有限制她在天宗的活动自由，于是少司命就拿了些道家的术法典籍自己琢磨。
“你伤势太重，筋脉脆弱，已不足以支撑大型术法的施展，还是好好修养为上。”
晓梦坐在一旁叹气，将少司命手中的竹简抽出，略翻了翻放于一旁：“道家与阴阳家五百年前本是同宗，这些咒术对于你来说想必不会很困难，但依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修炼。”
“况且……”她突然收了声。
一直呆在屋内少司命身旁的王也心里一紧，转头看向少司命。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内景中，此时，眼前女孩的年龄看起来和现在少司命的年龄差不多，只小了一点。
少司命拿过一支竹片，在光滑的表面写下一句话，王也仔细辨认，认出来。
「我还有多少时间？」
“……莫约两年。”晓梦内心有些酸涩。道家看淡生死，可昔年的幼时玩伴即将离去还是令人不免难过。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甩了一下拂尘：“这段时间，不要动用内力了，除非你想死得更快些。”
「我并不在意。」少司命垂眸，然后想到了什么，问，「我可以出去么？」
“出去做什么？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阴阳家的少司命死了，你出去，万一被人认出来——”
「我会小心，即使被认出，也不会连累天宗。」
晓梦皱眉，自己想表达的难道就是这个么？！
她抬眼与少司命对视，少司命的眸子波澜不惊，但晓梦从中看出了坚定，哪怕她不同意，少司命也一定会出去，这不过只是例行询问。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自己小心些。就像你说的，别连累了天宗。”她别过眼去，“对了，那个星魂……我有他的消息，你要知道么？”
「他……过得好么？」
“尚可。”晓梦眨眨眼，如果每天逼迫自己进食、休息来维持生命算好的话，那么星魂的生活确实尚可。
“你要去看看他吗？”
「过得好，那就好。」少司命摇头拒绝，「就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吧。还有……如果可以，不知能否帮忙在暗中照看一下他？」
晓梦冷笑一声：“你就是个大麻烦。”
但少司命知道晓梦这是答应了。
「多谢。」
在告知了晓梦后，当天夜里，少司命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她回到了阴阳家。
此时的阴阳家早已人去楼空，原先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皆已被火焰焚毁。少司命以轻功赶路，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全身筋脉也因动用内力而疼痛难忍，可她还是一步步踏上台阶，来到每年冬至，她与星魂和大司命喝酒赏花的那个湖边。
阴阳家也许于她是不自知的噩梦，但在阴阳家与星魂和大司命私下相处的日子，却是这噩梦里唯一的美好。
樱花树也被烧了大半，倒下了。少司命手轻抚上焦黑的树干，晶莹的绿芒闪现，樱树逐渐恢复生机。
这样，数年后，又会有满庭的繁花盛景了。
如此想着，少司命折下一条花枝，小心拢进怀里。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离天宗还有些距离，她拿宽大的袖子遮住打在花枝上的雨滴，无奈只得就近在屋檐下躲雨。同一个屋檐之下，还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公子，对方见来的是个美丽姑娘，微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