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就顺便登上来了。”
“要去刷本吗？”
“不刷本了，”金光瑶说，“我想去看姑苏的雪。”
陈情江湖在人文方面做得颇为用心。游戏里设有“姑苏十景”，力求还原古意，但通常也就是供道侣们截图发微博的地方，没有太多实质用处。
泽芜君与敛芳尊正身处其中之一的“灵岩雪霁”。松林满山，云粉千重，一片苍茫白色。
金光瑶深感自己可笑又卑劣。他居然做起游戏里看风景这种无聊事情，而蓝曦臣也陪着他来了，尽管他没有开口要求。蓝曦臣这个人就是如此，即使对他人的苦痛无法感同身受，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就当自己在利用他的同情心吧。
现实中，人们戴上面具隐藏真实自我，网络上毫无顾忌地扮演任何角色，反而能敞开心扉。
或许因为伤疤在对方面前被揭开，又或许虚拟世界的掩护给了他勇气。金光瑶聊起自己过去的事情。
孟诗去世后大半年，他去金家认亲。当天恰好是金子轩的生日，家里聚满了参加庆祝派对的亲戚朋友。一片热闹气氛中，他表明来意，金子轩沾着奶油的脸僵住，金太太震怒之下随手就甩了一个耳光，而金光善冷着脸，不耐烦地喊人把他赶出去。孟瑶是想走的，但那些人推搡的力气太大，他本来就瘦小，一个没站稳，从二楼滚了下去。
房子里回响着生日歌的旋律，他在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起身离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没人知道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其实我也没觉得怎样，就是替我妈不值。我还蛮理解金太太的，担心地位受威胁，总要牢牢抓着什么，时间久了就活成一株向周围喷洒毒液的藤蔓植物，有害却不致命。”
蓝曦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就想着，一定要有钱。也不是我多喜欢钱，至少有了资本，不必看别人眼色。”
孟诗在时他假期也会去打工，但毕竟杯水车薪。她走后，孟瑶开始研究各种赚钱的法子，包括开直播账号，只是观众寥寥无几。
有个ID经常给他评论留言，一来二去孟瑶眼熟了，不时会聊几句。
从金家被赶出来那天，孟瑶直播说了这件事。他对事情始末只字未提，只用玩笑口吻说自己生日这天从楼梯上滚下来，值得纪念。
那个ID进入直播间，打了一行字：我父母的飞机失事了，我还没把消息告诉弟弟，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当时觉得，唉，真的是众生皆苦。”金光瑶说，“我还安慰了他好久，虽然也没什么用吧。”
“二哥，你说，是不是和我沾边的人都会倒霉？后来我删掉所有视频，账号也注销了。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推心置腹的时刻不多，难能可贵分一点给素未谋面的人。
“他过得很好，”过了半分钟，蓝曦臣说。后半句却答非所问，“你唱得也很好听。”
世界错乱了。李白写下十四行诗，莎士比亚弃文从医，特朗普注销推特并主动让位给希拉里，而蓝曦臣点进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直播间。蝴蝶在某个角落胡乱扑腾翅膀，卷起此刻的飓风。
“……是你？”
“是我，”蓝曦臣说，“游戏里第一次听到你说话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TBC
开头引用的句子出自《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九章 09
Summary：蓝密欧，你为什么是蓝密欧？
助攻大手愫愫上线。
薛洋：“你不玩游戏了？”
金光瑶：“戒了啊，好好学习。”
薛洋：“放屁，戒了你还每天签到？”
金光瑶：“我不上线，帮会里的人就全退了，要不你当会长？”
薛洋：“没兴趣。”
【金麟台】最初是金子轩建立的，后来他得知金光瑶也在玩这个游戏，说自己要带人练级，拜托他暂任会长，然后一直挂名至今。金光瑶偶尔看见他，都是和一个ID叫莲藕排骨汤的女号在组队。薛洋原本被金光瑶拉了进来，但他和帮会里的人关系很差，不爽了就退出，需要解锁任务时再加回来，如此反复。
金光瑶最擅长把话说得真假混杂。暂避游戏的理由很多，学业算其中一个。
那天蓝曦臣的话在他脑中刮起风暴，满地狼藉，乱麻缠作一团。
“不可能，”金光瑶反应迅速，“你父母不是在分居吗？”
“你那时候确实在试探我吗。”
金光瑶不说话了。
“你会怀疑也很正常，”蓝曦臣说，“我没骗你，我父母原本要坐的航班确实失事了，但他们遇到当地的恐袭，没赶上飞机，又没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几天之后才脱险。”
乱麻化作阿里阿德涅手中的线团，引领金光瑶来到迷宫的出口。
“不过他们后来还是分居了，”蓝曦臣语气透出奇怪的平静，“周围的人无法理解，生死考验都一起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熬不过来的。”
“人没事就是万幸。”金光瑶不便评价这段感情，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二哥，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蓝曦臣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那时心情很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忘机也才上高一，我忽然想找个人说话。”他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温柔，融进静谧深夜，“我也觉得很奇怪，比起周围的朋友，我居然先想到你。你和我说，别着急，说不定是弄错了。”
其实金光瑶并不记得自己那天说过什么，无非就是同样倒霉到极点的人，设身处地能想出来的说辞罢了。
他设想过无数可能的交集，也包括这种，很快被他推翻。然而现实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蓝曦臣的生活是一架原本会平稳前行的飞机，在某一点意外偏离轨道，撞上他这只不起眼的鸟，然后跌落同一个峡谷。
类似事故本可以避免。
他仿佛最后一点隐秘角落也被人窥见，无处遁形。
金光瑶又随便聊几句，说自己困了去睡觉，同对方道晚安。
之后他们的交流就停留在那句晚安。
这天，下了课的金光瑶被同班女生叫住，向他请教问题。他正为对方解答时，秦愫一个电话打过来。
秦愫是金光善的外甥女，与他同校，影视戏剧文学专业大一生。她意外喜欢这个凭空冒出的表哥，甚至超过从小相识的金子轩。秦愫说，金子轩太高冷，见到她也不怎么理，远不如金光瑶亲切。
他接起电话，秦愫声音急切。“哥，我需要你帮忙。”
十分钟之后，金光瑶同秦愫坐在食堂，面前摆着两杯可乐，展开了一场小型辩论赛。
“阿愫啊，为什么非要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麦克白李尔王哈姆雷特哪个不好？权谋伦理复仇都有了。”
秦愫的脑袋变成一个拨浪鼓。
“我认为，一部能最大程度打动观众的戏剧，必须要包含荡气回肠的爱情元素，并且是以死亡收场，在让人心碎的一瞬间，达到情感和艺术的高潮。”
金光瑶对他这个表妹满脑的浪漫梦幻不以为然，认真提议：“不如放过莎士比亚，考虑一下雷雨？”
对面那张甜美可爱的脸上流露厌恶神色，“我不喜欢乱伦。”
苏涉端着餐盘走到他们这桌，礼貌询问：“不好意思，我可以坐这里吗，会不会打扰你们？”
秦愫瞥到不远处的空桌，刚想开口，金光瑶却说：“可以啊，不打扰。”
苏涉对他们点头微笑，在金光瑶旁边坐下了。金光瑶继续方才的话题，“这部剧演的人太多了，没有什么新意。”
“能把经典剧目演好才说明我这个导演的水平高，”秦愫看到苏涉的餐盘，灵光一现，“就像番茄炒蛋做得好吃才是真大厨。况且，这不是有创新嘛。”
金光瑶：“你所谓的创新就是找个男的演朱丽叶？”
秦愫有理有据，“天鹅湖和第十二夜都有全男版，朱丽叶怎么就不能是男的？”
苏涉停住筷子，似乎对他们的话题产生兴趣。
金光瑶展露微笑。“阿愫，你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愫见对方不吃这套，迅速改变战术。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从明年竞选戏剧社社长，谈到毕业后的规划，仿佛这部剧是辉煌人生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