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凶名在外,还真的吓退一些存心看热闹的人,越发显得这场母女团聚感人。
相比起成国公府,程家门外更是人声鼎沸。
内侍捧着圣旨而来,御赐的匾额由人抬着、跟在后头,程家从伯府晋侯府,从开朝时一直悬着的“肃宁伯府”匾额被郑重取下,新的悬上,鞭炮撒了一地红。
程晋之没有跟着去打东异,回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此刻抬头看着簇新的门匾,眼眶极热。
将门子弟披挂生死相搏,为的自然是朝廷百姓,也是为了自家门楣。
哪怕不能添砖加瓦,起码不能让先祖蒙羞。
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浴血,换来今日荣光,对得起朝廷恩赐,也对得住祖先教导。
肃宁侯带着儿子们进宫谢恩,听圣上激励之语,三呼万岁。
可在圣上没有留意的时候,肃宁侯却把目光落在了圣上身后的书架子上——其中到底哪几卷是圣上心中养心宫的图纸?
这些时日,肃宁侯与蒋慕渊交流颇多,他们还未回京,就先后收到了陶昭仪、孙禛母子的死讯。
饶是肃宁侯这辈子手上沾血无数、大波大浪里走过来了,也被如此讯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动荡全是太子之位引起的,有些事情能交底,有些事情原是不该胡乱置喙,但他心里发沉。
“除非翻案,否则三殿下无望,”肃宁侯彼时悄悄与蒋慕渊道,“如今局面,大殿下一片光明,只是他、他不是个好人选……”
蒋慕渊也知道孙祈能力与野心不相称,可他更不能让孙睿翻盘。
孙祈哪怕出昏招、再胡来,心里还是念着天下太平的,左右近臣们好好劝劝,十之八九拉得住他。
孙睿不同,那就是一个疯子,天下都不顾,还指着他听百姓心声?
原想着浑水摸鱼,把圣上的伪装撕开、露出他对孙禛的偏宠来,却没想到,孙睿釜底抽薪了。
退一步说,蒋慕渊“嫌弃”孙祈,孙祈却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上位。
孙宣是不是真的不争了?
孙睿难道就束手就擒了?
若眼下是个真正的太平盛世,蒋慕渊无论支持孙祈,还是支持孙宣,都是一步可走的棋,但事实并非如此。
京中还不明显,但其他地方,尤其是经历了战事、或是为了支持战事而不得不加重赋税的地方,百姓怨声不小,全靠地方官员支撑着。
蒋慕渊前世看过如此情景,那都是一把把拉满了、要绷不住的弓,一旦再有状况,弦就要断了。
等一处乱了,很快,处处都会乱。
前世天海南北的起义、绿林、占山为王,不都是这么来的嘛。
这片土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这也就是蒋慕渊宁可背负欺君罪名,也要和肃宁侯一块瞒下蜀地真实清算状况的原因。
不给圣上折腾的机会。
反正,这几年,他东拉西扯、忽悠圣上的时候,欺君的事情就没有少做。
第1049章 铺路
下午时,蒋慕渊入御书房。
圣上靠着椅背,在他行礼之后,抬了抬眼皮子,道:“前后一年,阿渊辛苦了。”
蒋慕渊嘴上自是谦虚一般。
圣上叫他坐下,让韩公公把先前确定封赏的折子拿给他看。
蒋慕渊看了,猜到圣上的意思,便道:“户部又在为银子发愁了。”
“是啊,”圣上就喜欢他这般上道,笑着哼了声,“朕也是不知道赏你什么才好了,金子银子的,你不缺,朕却还给不起了,这叫什么事儿!朕就先欠着吧,就当你借舅舅了。”
“舅舅,”蒋慕渊叹了声,“这事儿吧,怪就怪至今没有把董之望找出来。”
当初,他拿董之望和南陵所谓的金山银山当说辞,让圣上放弃半路杀孙璧的念头,又下旨调兵江南防备东异,如今仗打完了,这事儿必然要给个交代。
蒋慕渊自己不提,圣上也必定要提,那干脆他自己说。
圣上听董之望名字就冒火。
皇太后训他,说他突然毒杀陶昭仪是失衡的原因,但在圣上看来,远在那之前,孙睿和孙禛就已经生了大矛盾了。
京城是他的眼皮子底下,两个儿子但凡有什么冲突,早就让其他人发现了。
可见,真正的矛盾发生在他们所有人都顾及不到的南陵之行上。
孙璧说过,孙禛的胳膊是他算计残的,但其中亦有孙睿的手笔,孙睿丝毫没有顾忌过孙禛的伤势,做事顾前不顾后。
当时圣上就疑心上了,如今反过头去看,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他从不认为孙睿看穿了他心中真正属意的是孙禛,起码当时没有,后来立太子之事作废,是因赵方史的缘故,这也不是他设计的,孙睿不至于把这一笔记到他头上。
当然,现在孙睿极有可能是猜到了,但孙禛死了,孙睿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干系。
没有南陵反叛,没有董之望和孙璧从中作梗,弄得两兄弟之间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陶昭仪和虞氏死了就死了,孙睿却不会对孙禛下死手。
思及此处,圣上怒火中烧,骂了董之望几句:“朕看他早就被人砍了!碎尸万段!”
蒋慕渊是真的吃不准董之望的下落。
说董之望跑东异去了,当然是彼时的一个借口说辞,可事实上,依周五爷对东异内情的掌握,他们没有与董之望接触过。
此人在大军冲入南陵城当日从暗道中消失,竟是再也没有消息了。
“朕从孙璧嘴里也没有逼出句实话,”圣上道,“朝廷缺银,若能寻到南陵存下的那些银钱,能缓一大口气啊!”
蒋慕渊点头。
圣上又道:“再说蜀地,先前忙着打仗,朕都没有工夫跟他们清算,是时候好好理一理了。”
蒋慕渊再点头。
他太清楚圣上的想法了,也是算准了会有此事,才会早早与肃宁侯商议好了隐瞒。
“舅舅,蜀地的银子好找些,但估摸着数量多不了,大头还是南陵,就是轻易找不着。”蒋慕渊借着机会,把路先铺了。
圣上坐直了些,看着他问:“具体说说。”
“您跟蜀地清算,清的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银子,他们扎根几百年,积蓄虽不少,但十之八九都被乔靖掏空了,”蒋慕渊斟酌着道,“您想啊,乔靖和那些世家之间是彼此利用,一次次能掏多少是多少,免得下一回推诿着不肯出了,几年间伸手拿来的全换了军需和粮草,也就是后来比我们逼得没法子了,银子才用不出去。他们都是被乔靖掏家底掏了这么多年的,还能剩多少?”
说了蜀地,蒋慕渊又说南陵:“南陵不同,孙璧和董之望当家,矿产捏在手里,地方上的库房跟他们自己的库房一个样,自家银钱,才会花起来心疼,一笔一笔计较着来,总归搁在那儿不会少了,不用急着花。”
圣上听得在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谁家都会留些心眼,不可能倾尽全力,能收拢回来多少算多少吧,南陵那儿,还是要想法子找,要是一直没有消息,等过些时日,你再帮舅舅跑一趟。”
蒋慕渊笑了笑。
王琅给乔靖当文书官的那些时日真没有白费,他不仅看了近些时日的往来文书,甚至把之前十余年的各种资料数据都翻了。
结合蜀地出产、那些大家的田地铺子,杂七杂八的统算了,对各家能屯库房的银子数字有了大致的概念。
他们当然会给自家留底,哪怕倾力如叙州卢家,也还有不少家底剩着呢。
蜀地偏居西南,商贸不像江南靠海方便。
不提最后有钱花不出去,之前那几年,拿着银子买粮,也要有地方有粮卖给他们才行。
军需亦是一样。
总共能清算出来的数字,原比蒋慕渊今日给圣上预想的要多得多。
他现在这么说,为的就是方便瞒下,圣上心里预期的数字越小,他们能瞒得也就更多些。
就让乔靖去背骂名吧。
这个目的达到了,蒋慕渊道:“您这是为难我,南陵若是好找,早就叫人找着了,去了也是大海捞针。
我这一年,见媳妇儿和儿子的时间,满打满算都没有三天,皇太后刚还说,祐哥儿肯定不让我抱了。
他都要满周岁了,我还要看他抓周呢。”
圣上嗤得笑了声:“朕说不让你给他抓周了吗?说了是过些时日,你比朕都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