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体谅奴才,是奴才的福气,”韩公公笑了笑,“不如就刚才那小家伙吧,叫他试试。”
圣上点头,算是应了。
前脚才出去的小内侍,后脚听闻今儿要到御前值夜,唬得浑身一颤。
圣上脾气大,睡觉讲究,这么多年,除了韩公公和如今已经出宫安养的几个老内侍,从没有其他人有这等机会。
这数月间,甚至连韩公公都不至御前了。
这么个差事,做不好肯定不行,一旦做好了,脱颖而出,得了韩公公器重,前程还是有些保证的。
何况,他们这样的无根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韩公公还能坚持多久呢?
一旦他老人家退了,提上来的继任者,必定是这些时日受他与圣上看重的人。
小内侍慌过了,给自己好一通打气。
他跟着韩公公去了寝宫,认真听讲,把韩公公交代的所有事情全部记在脑海里。
韩公公和善地道:“不用紧张,又不是一下子把事儿都交给你了,我也会在,等吹灯了我就去外间,你有什么吃不准的,只管来叫我。”
小内侍感激极了。
三更不到,圣上落帐歇息。
小内侍给自己提前灌了一肚子浓茶,就怕犯困误事。
随着夜深,人不困,肚子却发胀,他不敢离开太久,也不想因为这事儿去吵韩公公,自己轻手轻脚地解决了,又迅速回到龙床前。
而后,他听见了一声含糊话语。
小内侍忙竖起了耳朵,等圣上吩咐,结果越听越不对,才反应过来,圣上是在说梦话。
依规矩,这些呓语不能一字一字分辨,可他控制不住,声音往耳朵里钻,钻得他心惊肉跳。
尤其是,圣上在咒骂孙睿。
小内侍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床上的圣上,也一个挺身,大喘着气惊醒过来,他一把撩开了幔帐,目不转睛盯着小内侍。
小内侍浑身发抖,手脚并用跪好。
“朕又梦呓了?”圣上冷声问着。
小内侍不比陶昭仪本事,就算一个字不答,圣上看他那样子也知道答案了。
就这么看了小内侍一阵,圣上才道:“怎的胆子这般小?朕缓缓神,你也缓缓,桌上有茶,你自己倒一盏喝了,压压惊。”
小内侍还在惊涛骇浪,可圣上发话,他其敢不从。
他颤着手倒茶,又颤着往嘴里倒,直到茶水滚过喉头,他才突然一个激灵——听了不该听的,这茶……
下一瞬,他的身子软倒下去,瓷杯啪得碎裂开。
外间的韩公公探了身进来,一看里头状况,脸白了白。
圣上道:“收拾干净,你知道朕的意思。”
韩公公忙道:“奴才知道。”
他掏出帕子,塞进了小内侍的嘴巴里,亲手把人拖出去,交给了两个亲信侍卫。
天亮时,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知道了,昨夜走运的那个,半夜失手打碎了东西,惊扰了圣驾,已经被赶出宫了。
宫里多一人、少一人的,算不上多大的事儿。
后宫嫔妃,便是不那么得宠的,都有训导宫女的先例,圣上打发个内侍,更是鸡毛蒜皮了。
陶昭仪在御书房有人,如此小消息也会传到她耳朵里。
她正戴耳饰,闻言,手上一偏,耳坠钩子扎到了肉,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真的是因为打碎了东西吗……
陶昭仪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后脖颈在瞬间布满了密密的汗。
“嬷嬷……”她转头看着身后的人,“这事儿是不是该赶紧跟宣儿……不、不行,他昨儿陪我用的晚膳,我大清早再找他,传到圣上耳朵里……”
胖脸的嬷嬷不知前夜事,只能问:“娘娘您在担心什么?”
“我……”陶昭仪欲言又止,许久,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
第1033章 毒蜂
陶昭仪满腹心事,一个人坐到了下午。
宫女进来禀报,说是今儿给御书房的甜羹已经备好送去了,陶昭仪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刚过未正,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原是圣上御驾到了。
陶昭仪如大梦初醒般回了神,简单整理了仪容,急匆匆迎了出去。
她福身行礼,却叫圣上扶住,让她不用多礼。
陶昭仪温顺应了,心里擂鼓一般。
往日盼着圣上多往她这儿来,今日,倒是反着了,可她不敢露出端倪。
圣上神态自若,道:“朕看下午日光好,叫你一道去赏花,你素来爱看花,正巧到时节了。”
陶昭仪强压下不安,露出惊喜笑容来,暖声暖气的:“是到了好时节了,春花一开,显得臣妾素净寡淡,臣妾换身衣裳?”
“去换吧,”圣上笑着道,“换身能和春花斗艳的,再戴个发钗,朕记得你有一只红玉的,就戴那只,看着衬人。”
陶昭仪喜笑颜开,叫了嬷嬷宫女们,去内殿更衣梳妆。
直到坐在镜子前,她脸上的笑容才收了,心中疑虑更深。
圣上是偏宠虞氏,这天下人人知道,但私底下与其他嫔妃相处时,也不至于真就那么疏离、冷言冷语,总还是有温情时候的。
陶昭仪伴君小二十年,自然也有温馨记忆,说些甜言蜜语。
可柔软至今日这般,回忆起来,恐怕也有七八年不曾有了。
陶昭仪觉得反常,又觉得是这两天的疑神疑鬼使得她看圣上做什么都不合常情。
两股念头在脑海里反复,她无法断言任何一种。
红玉发钗戴在头上,镜中人仿佛如年轻时一般俏丽,陶昭仪不敢叫圣上多等,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出去了。
圣上与陶昭仪一道看花,自不喜欢一堆人在边上,只留了韩公公近身,其余嬷嬷、宫女、内侍们,全落在后头,不远不近随着。
御花园里的春意浓了许多。
一路走,言语交谈全是日常琐事,陶昭仪应着、答着,只觉得一切如之前的十数年一般,并未差别。
她的心一点点落了下去。
不管消失的小内侍是怎么一回事,起码,她是昭仪,她有皇子,那日深夜她装了睡。
“朕听底下人说,昨晚上去你宫里拿甜羹时,你正和宣儿看花。”
陶昭仪道:“走走消食,宣儿打小就时不时陪臣妾看花,以前臣妾还爱考他,让他背与花有关的诗词,再大些,又要他自己作诗,昨儿与他回忆,他还记得他作的诗,说全是花花草草的,他一个男儿怪不好意思的。”
圣上笑了起来:“这孩子,花花草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给他娶了媳妇儿,情情爱爱的诗,不也一样要念?”
陶昭仪的眼睛一亮,顺着圣上的话,道:“他这个年纪,身边添个人也合适,大殿下当年娶妻时,也是这个岁数。”
“是。”圣上应了声,却没有展开说。
陶昭仪虽心切,但也知道不能一味着急,只今儿开了头,下回还是有机会的。
圣上睨了她一眼,心想,原是在说幼年之时,也难怪孙宣当时会一直笑。
远处,一内侍加快步子过来,附耳与韩公公说了两句。
韩公公转达道:“圣上,有紧要的折子……”
圣上闻言,一脸败兴样子,道:“你伺候昭仪看花,朕去去就回。”
陶昭仪讶异,想说自己宫中的人手就跟在后头,这儿不缺人伺候,韩公公该跟着回御书房,可她话未出口,韩公公先应了。
见圣上匆匆离去,陶昭仪也只好作罢。
搁在往时,如此好的机会,陶昭仪必定向韩公公询问圣上身体,重重关心一番,请韩公公在御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但此时她不敢问,她不想主动提起那些。
陶昭仪垂头看花,韩公公却一步上前,紧紧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才说一个字,她敏锐察觉,有东西扎在了她的胳膊上,不重,却让她整条胳膊麻了。
陶昭仪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公公。
韩公公低声道:“娘娘,您别怪奴才,这是圣上的意思,奴才只是做事罢了。”
陶昭仪喘不过气了,仿佛有一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心脏。
先前被强压下去的不安和疑心瞬间翻涌,她拼劲最后一点力气,大叫出声。
与此同时,韩公公叫得比她还大声:“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哎呀有蜂子!快来人呐,有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