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一个是一个,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况且,还有你呢,”顾云思抬手抚着顾云锦的脸庞,道,“我哪能再让你嫁去杨家?”
杨昔豫绝不是良配,杨家也不是善茬,虽然在前世,顾云思与顾云锦算不上亲近,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尤其是她经历过家破人亡,身上流着同样的顾家血,顾云思自是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举目无亲的痛苦,品味过才知道那透彻骨髓的冷。
自家那么漂亮的妹妹,嫁给谁不行?做什么要去杨家寻死?
况且,并非没有良配。
蒋慕渊从前待四房如何,她听说过不少,也猜测过其中因由,大抵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蒋慕渊迟了一步了。
只是,顾云思刚醒来的时候,恰恰卡在她与贾家议亲时,她当即把婚给拒了。
长辈是顺了顾云思的心,但她彼时自己都前路未明,张嘴就要管四房妹妹的亲事,这委实不合适,也会叫田老太太与单氏有想法,便只能压在心里,等自家定下了,才有脸开口。
与傅家说亲,顾云思办得马不停蹄,也亏得北地民风豁达,将门不讲究那些,姑娘家这般行事才没有惹来单氏的唠叨。
顾云思一办妥自己的事儿,就请单氏在家书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徐氏不要早早把顾云锦许了人,甚至搬出了“田老太太也在琢磨”这样的由头,就怕长房进京迟了,顾云锦已经叫杨家糊弄去了。
顾云思冲顾云锦笑了笑,既是说开了,有些话她也能说得很直白。
“我当时想,万一真的迟了,我就三五不时去看你、哄你,杨家这几年还在低谷,我是太师府的媳妇,他们会欢迎我的,”顾云思道,“我就三天两头与你说杨昔豫不好,拆都要早早把你那婚事都拆了,和离归家,家里不多你一双筷子,总好过被他们害的红颜薄命。”
这话让顾云锦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她三姐姐是真的豁出去了。
顾云思看顾云锦的表情,也跟着笑出了声:“好在,你拒了杨家,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当时是不知道缘由,但能有这样的变化,我高兴极了。”
类似的心路,顾云锦也有。
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发展,让她意识到不幸是可以改变的,一桩桩的小事汇聚在一起,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这足以让人雀跃。
顾云思继续道:“你认识了小公爷,与他交好,我就知道我前世没有猜过,他早早就心悦于你,只可惜你彼时已经说亲。
小公爷前世走得也早,可我们顾家结局就不好,哪怕是出嫁女,一样躲不掉,也就别提谁连累谁、谁祸害谁了,想法子一块活下去才是正途。
只我一人,想扭转上一辈子的结局,委实太难了。
小公爷能入御书房,能与朝臣打交道,不管最后如何,在这几年里,他明面上深受圣上信任,身份也足够高。
我一年一年与你说防备之事,你继而转告小公爷,我有十四五年的时间,长年累月,潜移默化,多少会有些用处,起码不会毫无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我还未来得及哄骗你,你回门那日,北地就破城了……”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尤其是顾云思。
前世内情虽不可知,但起码能推到孙禛逼得太紧,北狄又凶猛南下,顾家实在撑不住了上面,但今生这局面,来得毫无缘由。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是不是与她的重生有关?顾云思反反复复的问自己。
她最后还是压住了心里所有的情绪,等着顾云宴赶回北地,调查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长房进京,确实对顾致泽产生了影响。
这个答案,让顾云思痛彻心扉。
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痛依旧是痛,而责任依旧是责任。
“云锦,”顾云思的声音轻柔,哭腔被藏了起来,“你前两天来寻我说三殿下兴许插手了北地战事,我大哭了一场,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第718章 打心眼里笑
顾云思明白,有些担子是需要人扛起来的,她愿意扛,也一定能扛得住。
重活一世,想要扭转家破人亡的惨状,这是逆天而行,她既然要做,就必须要扛。
可顾云锦告诉她,顾致泽的失衡里还有另一双手,是孙睿把顾致泽和北地推向了深渊,这让顾云思的担子一下子轻了。
顾云锦抬手抱住了顾云思。
比起蒋慕渊,比起顾云思,她前世病故时并未遇到那么多的磨难,没有被亲舅舅逼死在孤城之中,没有面对家破人亡的苦,顾云锦在兰苑里醒来时,她的愿望是那么的简单——和继母兄嫂好好相处、离开侍郎府、叫杨昔豫丢人,仅此而已。
蒋慕渊和顾云思,他们压在心里的担子更重,责任也更大,只是那些从时光里带来的记忆,根本无人述说。
顾云锦搂着顾云思,道:“三姐姐,往后你再也不用一个人背负着秘密前行了,你不再是孤单的了,你可以跟我说。小公爷也是重活一世,他决计不会重蹈覆辙,他想活下去,我们也能一起活下去。虽然,祖母、云妙他们都不在了,但大哥还在、丰哥儿还在,还有好多人,都还活着……”
顾云思的眼泪溢出来,但她还是笑了,打心眼里笑。
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顾云锦没有多劝,让顾云思痛痛快快流眼泪,待她整个人渐渐平复下来,才招呼雨竹打水。
雨竹在外间守着,里头两姐妹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见顾云思又哭过了,她心里不由着急,再一看主子轻松的笑容,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傅唐氏身边的嬷嬷交代过她,孕妇不好伺候,情绪不稳是常事,哭和笑都不吓人,最要紧的是轻松。
心里不搁着事儿,才是最好的状态。
雨竹放心了,伺候顾云思净面。
两姐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顾云思要留顾云锦用午饭,前头来禀说傅敏峥过来了,顾云锦弯着眼笑了她一通。
顾云锦不打搅他们夫妻,待听见院子里传来问安声时,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附耳问顾云思:“姐夫知道吗?”
顾云思摇头。
顾云锦扬眉,奇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靠秦夫人的嘴,就愿意从北地把你娶进京城?”
话语里打趣满满,顾云思嗔了顾云锦一眼,道:“我了解他呀。”
两人笑作一团。
傅敏峥进了中午,听见里头笑声,不禁被感染着也弯了弯唇。
等顾云锦离开了,傅敏峥在罗汉床沿坐下,打量着妻子。
虽净了面,顾云思的眼睛还泛着红,傅敏峥道:“我进来时听见你们在说笑。”
顾云思知道瞒不过他,直言道:“刚刚哭过一阵,却是高兴得哭了,今儿特别高兴,真的。”
傅敏峥颔首:“高兴就好,我今日出门,也遇上件趣事……”
顾云思听傅敏峥说话,心里暖洋洋的,只觉得通体都舒畅。
她没有诓顾云锦,傅敏峥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前世,他们在北上之路偶遇,一个被休弃的病中妇人,一个丧妻多年的鳏夫,傅敏峥与顾云宴交好,自然不会不管顾云思,拖也要把她拖到北地去。
京城与北境,原就路远,顾云思的身体又吃不消,不得不走走停停,休养数日。
那段路,他们耗费数月。
孤男寡女,各处都不方便,对外以夫妻相称,以图省去麻烦,也就是请来照顾她的婆子知道,这两人生疏着呢。
为了让顾云思宽心,傅敏峥与她说过不少游历的所见所闻,风趣又生动。
在战争的阴霾下,所有的相处,是恩情,是扶持,也是克制。
心动在当时已经是不合适的了,或者说,“相依为命”之中,顾云思都没有工夫去分辨这份感情是什么,也许是心动,也许是感激……
唯一一次越过界限的对话,是顾云思问他,若无父母之命,十几年前的傅敏峥愿意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傅敏峥念了一首词,他说,是一个可以感悟这首词的姑娘。
那首词,顾云思一直都记得。
重新睁开眼睛时,顾云思有三五天都昏昏沉沉分不清今夕何夕,她躺在炕上,一遍一遍梳洗前世种种,与将军府有关的,与京城有关的,与那最后的几个月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