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致泽能读懂狄人的文字,这些信是安苏汗身边的侍卫写的,无不在表达安苏汗对顾微的思念,怪顾家人强硬,以至于安苏汗根本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儿子。
信上说,安苏汗脾气扭,压抑着情感,这么多年不曾给顾微写信,就如同顾微在收到一封封由侍卫写的信之后,没有做任何回应。
他们两个都太骄傲了。
顾致泽彼时心神不宁,又听到有脚步声往顾微这处来了,便匆匆离开。
他烧掉了所有的信纸,把疑惑都埋在心里。
“你相信那些信?”田老太太问。
“信了一半,”顾致泽说得很坦然,“早几年前,就有人那么跟我说过,我没有理会。”
挑拨之言,他曾经一笑而过,甚至摆出迟疑的态度来,想要再从对方嘴里挖出些狄人的消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过如此。
可顾微死了,突然就磕到了脑袋去世了,顾致泽烧掉了信,但那些许火苗,也在他的心中埋下了火星。
让顾致泽意识到当年确有其事的,是他发现老太太在暗中观察他,而后,长房进京了。
“我暴露了,就只能做了。”顾致泽耸肩。
这场对话,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现在,母子两人的声音都平静了许多,但心里有多少骇浪,就只有自己知道。
藏在密道口的顾云映听得浑身冰冷,每一句话她都懂,但其中的内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橄榄绿之恋
脚下一滑,她扶住了密道墙壁。
小石块滚动的空灵声音从密道里传出来,让原本平静的顾致泽一下子绷紧了身子,要往密道里查看。
田老太太拦在了顾致泽身前,两厢僵持时,顾云妙从背后偷袭了顾致泽。
顾云妙想去族里,为了快些赶到,她甚至是翻墙而行的,可族中方向,一片火海,她想绕行过去,但终究力不能及。
她只好回来,不想听到了田老太太和顾致泽的对话。
自己的父亲做出通敌之事,顾云妙很难接受,她站在原地失神了许久,直到里头对峙起来。
匕首刺向了顾致泽,而顾致泽反手回击,重重一掌,让顾云妙吐了一大口血。
顾云映见状,发了疯一样要从密道里爬出去,田老太太却拿身躯堵在了密道口,不让她涉险。
高低落差与角度关系,老太太不让,顾云映根本冲不出去,只能被堵在里头。
这样的推挪并没有坚持多久,屋梁先塌下来了,外面噼里啪啦的动静,让顾云映的动作顿住了,等她感受到双手的粘腻时,她突然明白,这是田老太太的血。
顾云映哭着求老太太,她想出去,她想救顾云妙。
“云妙怕是不好了,”老太太重重咳嗽着,“云映,别怕,你不要怕,你听祖母跟你交代。”
顾云映泣道:“您说过,父亲是安苏汗的儿子,我也有狄人的血。”
田老太太叹息一声,艰难把收在怀里的一封信,透过缝隙塞给了顾云映:“你父亲走前交给我的。”
就着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儿光,顾云映看完了这封简短的信。
顾致清在信上写着,早几年就有狄人找过他,告诉了他身世,他也感受到了老太太对他的审视,他流着狄人的血,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不怪谁,出身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但他感激田老太太让他活下来,像对亲儿子一样养他长大。
言语终究空白,他回报的养育之恩,就是拿命去守北地。
第575章 我与他不同
顾云映突然想到了父亲离开时给她最后的关怀和那决绝的背影,温柔与刚毅重叠在一起,让她攥着这封信,眼泪止都止不住。
田老太太道:“把信毁了。”
这毕竟是顾致泽的亲笔,一旦落在外人手中,会带来麻烦。
顾云映没有动。
田老太太的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一般有力气了:“听话,毁了信,离开这里,带着栋哥儿他们去京城。今夜之事,你就当你从未听到吧。这是祖母最后要求你的事情了……”
这句话耗费了老太太所有的精神,她甚至没有听到顾云映的回答,就失去了呼吸。
顾云映抹了眼泪,把信撕了咽下肚子里,对田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发誓她不会说出去。
就在要离开时,顾云映听到了上头屋子外的动静——有人寻来了。
她透过缝隙看到了顾云康。
一片残垣断壁,顾云康没有办法走到任何人近前,他只能站在院子里,痛苦极了。
顾云妙当时还有一口气,她就这么瞪着顾云康,拼尽了力气问他:“父亲通敌,你呢?!”
顾云康道:“我与他不同。”
顾云妙似乎是放心了,冲顾云康笑了笑,垂下了脑袋。
而顾云康,快步离开了院子。
按照顾云骞的经历来看,走出将军府的顾云康救下了顾云骞,去追顾致沅的遗体了。
经过到此为止。
而这一夜的故事,仅仅只是讲述,就耗费了顾云映大量的心力。
她说得很慢,但是没有一个人催促她,反而是盼着能慢些、再更慢些。
恨不能有一副画卷,把那夜顾家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描画刻绘,再睁大眼睛一遍遍地看。
那是他们的亲人的最后一段路啊。
哪怕是在回忆之中,也希望这段路长一些,他们能活得更久一些。
说完这一切,顾云映抬起头来,压抑着哭腔,道:“你们都猜测二伯父是因为血缘而通敌,可是,这看的不是血统、而是心啊。
我是北狄的后代,我身上有安苏汗的血,但我也有顾家的血统,我们兄弟姐妹都可以为了北地上阵,父亲也一样。
二伯父流着与你们一样的血,但他不是我们顾家人!
不是!”
无论她多么想要忍住眼泪,眼泪还是涌了出来,顾云映只能抬着头,瞪大眼睛,试着把眼泪逼回去。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看到了走到跟前的顾云骞。
顾云骞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眼泪:“云映,你的心向着哪儿,你说了算。”
顾云映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句话,顾云骞早上曾说过。
彼时不知内情的他,以自身为例,说了那么一番话。
也正是那番话,给了顾云映勇气,给处在迷茫中的她,带来了一份曙光。
而这样的真相,带给其他的冲级一样巨大。
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良久,顾云宴捏着鼻梁,道:“谁都难以接受,那就都回去,吃了饭睡一觉,花些时间咀嚼咀嚼。”
面临毫无办法的局面时,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最要紧的。
顾云宴先走的,顾云骞没有动,半晌,冲顾云映笑了笑:“我想,我记起云康哥留给我的那句话了。”
顾云映一愣。
顾云骞叹道:“和他告诉云妙的一样,‘我与他不同’,我们兄妹三个人,都和父亲不同。云妙不在了,云康哥不知所踪,但我能活着,以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这是鼓励自己,也是鼓励顾云映。
顾云映含着眼泪,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顾云锦没有离开,她重新绞了帕子给顾云映擦脸。
顾云映的声音沙哑:“我无事的,六姐姐去歇会儿吧。”
顾云锦柔柔笑了笑:“小公爷不在,我一人指不定胡思乱想,不如与你一块带着,相对无言也是解闷。”
顾云映莞尔。
哪里是怕胡思乱想,无论是顾云骞还是顾云锦,都在用他们的方式鼓舞她。
顾云映闭着眼睛养精神,不多时,听见外头动静,蒋慕渊回来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顾云锦:“六姐姐,我能问姐夫几个问题吗?”
“问他?”顾云锦奇道。
顾云映颔首:“姐夫看起来见多识广,而且,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顾家人都说不明白,又不能把事情说给外人听,就只能问姐夫了。”
顾云锦哑然失笑,起身去请蒋慕渊,顺便把事情大致上与他说了一遍。
顾云映看到携手进来的顾云锦和蒋慕渊,一时想起了和睦的顾云深与肖氏,难过地吸了吸鼻尖。
而后,她抬头问道:“姐夫,祖父、祖母当年做错了吗?他们留下了父亲,却最终使得顾家、北地受如此灾难……”
蒋慕渊搬了杌子坐下,示意顾云锦也落座,这才理着思绪与顾云映解释:“依我看,没有对错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