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这是北地的镇北将军府,是她十岁前住的地方。
顾云锦想,她这一定是做梦了,她离开北地太久了,若不是梦境,又怎么会回到此处。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差不多有二十年不曾踏足北地了,她离开时不过十岁,彼时性情又不成熟,许多烦恼都是自寻的,后来与顾家人也一直疏远着,如今与长房的亲人相处多了,才“顾家”有了更多的认同与喜爱,因此,哪怕是梦境,顾云锦都觉得很是怀念。
她伸手摸了摸柱子,想回去北地看一看的心境,一下子涌了上来,比其他时候更盛。
“云锦。”
“云锦。”
她听见有人唤她,声音是那般的亲切,分明是好些年没有听过的声音,她还是能分辨出来在唤她的人的身份。
是她的母亲苏氏,是她的父亲顾致渝,是她的祖父顾缜,是她的祖母田老太太。
那些声音清晰,偏偏又十分遥远,顾云锦提着裙子,在梦境中穿过了大半座将军府,却终是无法寻到那些人的身影,所有的院落都是空荡荡的,明明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屋里的炭火还点着,却寻不到半个身影。
即便知道是做梦,这感觉也让人心里有些酸涩。
“云锦。”
这一声呼唤,近在身后。
顾云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庞。
二八年岁的姑娘,眉眼如画,她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顾云妙,可只要一眼,顾云锦就知道,这就是了。
从小与她一道耍玩、又在她入京时闹脾气不理她的顾云妙也长大了,五官长开了,眉宇之间有将门姑娘的英气,笑起来时如夏日的艳阳般灿然。
她就站在那儿,阳光洒在她身上,笼了一层薄薄的光雾。
顾云锦想唤她,也许是梦境中的缘由,她只觉得嗓子眼堵住了,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对顾云妙露出个笑容。
顾云妙似是浑然不在意,她走上前来:“你前回在信上说,要我来京城里的。”
顾云锦握住了顾云妙的手,又试着张口,依旧没有声音,只好在她掌心里一笔笔写着:你现在来吧。
等顾云锦写完,顾云妙又笑了,晶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云锦,道:“十一月十六了,今天你要嫁人了,对吗?”
顾云锦颔首。
顾云妙拉着顾云锦的手,牵着一路走。
顾云妙没有说话,顾云锦发不出声音,姐妹两人穿过花园,在一棵高树下停下了脚步。
“记得这里吗?”顾云妙笑着问。
顾云锦刚要摇头,突然想起前回她伤了手时单氏与她提过的旧事,一下子就回忆起来了。
童年躲猫猫,顾云妙就是躲在这树上,她左寻右寻寻不到,天黑了就不寻了,留下顾云妙一人,摸黑下树时摔断了手。
顾云锦在她手上比划:记得。
顾云妙笑得更开心了,又问:“那你还记得你母亲以前说过的同心锁、结发情吗?”
顾云锦被这跳跃的话题弄得摸不着头脑,可梦境之中,本就没有逻辑可言,她想了想,复又点了点头。
生母苏氏走时,她的年纪还很小,母亲说过的话,她能想起来的其实并不多,可就是那几个故事,一直留在了她的心里。
同心之锁,锁的不止是今生,是生生世世。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是苏氏曾经向往的,只是她年纪轻轻就病故了。
顾云锦现在明白,父亲续娶一房妻子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他也努力想要处理好徐氏与两个孩子的关系,可顾云锦彼时不懂,更因为母亲的向往破灭而怨怼。
今生重来,她是与徐氏相处融洽了,与兄嫂亦关系极好,可父亲那儿……
即便是成亲之时,也只能向牌位磕头禀告,她的父母无法在席。
顾云锦垂下了眸子,吸了吸鼻尖。
顾云妙抬起手,缓缓拥住了她,脸颊贴着脸颊,在她的耳边柔声道:“记得就好,你要好好的,与小公爷永结同心。”
第486章 梳头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顾云锦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想要回抱住顾云妙,指尖却穿过了那层光雾,渐渐的,连光雾都不见了。
就像是被针扎了心尖一般,毫无防备的,顾云锦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却根本止不住泪水,只是对着眼前的空白,一遍遍重重地点头。
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四周重新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刺得顾云锦直揉眼睛。
也不晓得多久,她隐约听见些声响,有人在唤着“姑娘”。
顾云锦睁开了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幔帐,床边,抚冬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是魇着了?”抚冬柔声道,“怎么睡着睡着就哭了呢?”
顾云锦伸手摸了摸脸,眼下潮潮的,眼睛酸胀,视线也有些模糊。
她怔了怔神,回忆起刚才的梦境,冲抚冬摇了摇头:“没有魇着,是做了一个梦,挺好的梦。”
抚冬抿唇,见顾云锦笑容轻松,也就放下心来,道:“快到时辰了,姑娘起了吧,今儿个可不轻松的。”
顾云锦撑坐起来,看了眼窗外光亮。
因着积雪,外头显得比平素亮堂,她此刻并不困,便依言起身准备。
念夏和沈嬷嬷也来了。
沈嬷嬷一看顾云锦的那肿起来的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悄悄问了抚冬两句,晓得并无状况,便不多言,只拿着帕子去外头抓了把雪,按严实了给顾云锦捂眼睛。
手帕冰冰凉凉的,顾云锦被冰得直抽气,却也晓得这是个消肿的好法子,老老实实地捂着。
昨儿半夜那句说“肿了也好看”,是顾云锦逗抚冬的,今儿这样的日子,谁不希望自个儿比平日还好看呢。
帕子捂在眼下,一只手凉着了就换另一只手,掌心里冰冰的,突然让顾云锦想到了那日蒋慕渊放在她手心里的冰心。
那颗冰心必然已经化了,可给她冰心的那个人……
顾云锦抿着唇笑,他说他的心不会化,那她的心,也不会化的。
沈嬷嬷一直留心着顾云锦的动静,见她时而走神、时而笑,心里大致有数了:肯定是在想小公爷呢。
姑娘能一想起来就打心眼里笑出来,那她们娘家人也就放心了。
顾云锦沐浴之后,先换了身简单衣裳,由几个哥哥陪着去给祖宗大人们磕头。
顾家在京中不设祠堂,从前北三胡同里只摆了谷缜、顾致渝和苏氏的牌位,直至搬到了西林胡同,地方宽大了,单氏才定了一间堂屋把列祖列宗的牌位都供上了,平日供奉香火。
地上摆上了皮垫子,顾云锦上前跪下,目光从最上头一层,一点点往下,最后落在了父母的牌位上。
她抿住了唇,默默把昨夜的梦讲了一遍。
她梦到了镇北将军府,也听见了父母呼唤她的名字,可遍寻不着,只与顾云妙说了会儿话。
虽有遗憾,但也满足。
磕了头,顾云锦起身退了出来。
回到东跨院时,单氏请来给顾云锦梳头的夫人已经到了。
顾家这回请的是顾云思的婆母傅唐氏。
前头顾云锦及笄,傅太师夫人做了正宾,这次她虽也有心,但梳头的手艺还是傅唐氏更胜一筹。
顾云思与婆母一道来的,她自打有孕之后,还是头一次回娘家,单氏去二门上迎她们,见顾云思面色红润,精神头极好,就晓得这些日子肚子里的小东西没有折腾她。
怀孕这事儿,有人轻松,有人辛苦,十月间能吃能喝能睡的不少,吐得昏天暗地连走路都喘不过气的也有很多,单氏作为母亲,自然希望顾云思轻松些。
顾云锦一进屋,与傅唐氏和顾云思见了礼,就被催着去换嫁衣。
之前试衣时,顾云锦已经穿过了,可今儿心情不一样,只觉得这衣裳沉沉的。
抚冬和念夏替她前前后后都整理妥当了,顾云锦从内室里出来,就从傅唐氏的眼中看到了惊艳。
“好看,模样原就好,这衣裳上身,越发衬得人肤白貌美,这样子的新娘子,谁看了都喜欢。”傅唐氏抚掌夸赞。
单氏正拉着顾云思说贴己话,絮絮问了近些时日的状况,听见傅唐氏的声音,也扭头看向顾云锦,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