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三胡同里的百姓们亲身经历过的,火情如何,满京城都看得到,那天半夜,顾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也早就凑全了,流传开来,偏差并不大。
皇太后知晓火灾,却不晓得这一段,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的故事,比全然未知的事情更扣动心弦。
再者,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起火时把邻里叫醒,这不难,难的是遇事冷静又坚强,几句话激励了邻里自救,她也不是光耍嘴皮子,该提水时提水,该备伙食时备伙食。
这份能耐和本事,比好些年长些的姑娘家都强。
“将门之女,骨子里的血性就是不一样,”皇太后叹道,“她还有些什么事情,一道说来给哀家听听。”
向嬷嬷实在不想说亲戚纷争,迟疑了一阵,又说了几样她觉得好的。
一样是容貌,传言里顾云锦的相貌数一数二的好,另一样是书道,那幅“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字,好些人都夸赞过。
“这位姑娘与寿安郡主、长平县主交好,之前郡主还请她去国公府做客过。”向嬷嬷道。
“是嘛!能让寿安叫到国公府去的,肯定是很谈得来的,哀家更好奇了,”皇太后越听越有意思,笑着道,“等过年时,记得提醒哀家,让那丫头进宫来,哀家也见见。”
向嬷嬷记在心上了。
西林胡同里,单氏看着手中的册子。
这几日她开始置办年礼,京城离北地远,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况且天寒地冻不好走,送回去的年礼要早早安排好,早些让人上路送去。
单氏是头一年在京里准备,对铺子、价格都不熟悉,便让吴氏来给她帮忙,又把顾云思带在身边,让她一并看着学着,等来年嫁了人,也不会弄不清楚怎么给娘家准备年礼。
除了将军府,京里不少人家都开始置办了,单氏带着侄媳妇、女儿出去走一趟,常常会遇上其他府的夫人奶奶们。
起先,有因着那些传言来试探单氏的,单氏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打发了不少人。
渐渐的,似是永王妃与几位国公夫人、伯夫人说了要娶正妃而非侧妃的事儿,被当时在场的一位官夫人传了出来,各家看单氏的神色就又不同了。
那位官夫人说过,有人当着永王妃的面提过镇北将军府的姑娘,永王妃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说什么,看来这位顾姑娘并不是永王府的人选。
这事情只在官夫人之间流传,并未在京里传开。
秦夫人听说时,冷冷撇了撇嘴。
她就说呢,哪怕永王妃一开始想相看的是顾云锦,在亲眼看到这姑娘动手之后,肯定不会再选了。
顾云锦想进王府,根本是不可能的。
秦夫人想以此再去指点单氏几句,可想了想又作罢了,毕竟,单氏从未说过顾云锦和永王府有瓜葛,那些都是流言传出去的。
不曾想,秦夫人当了回明白人,却也有不少糊涂的。
念夏从外头回来,气得脸都涨红了,她不好去顾云锦跟前讲,就拉着抚冬抱怨了一通。
“说我们姑娘粗鄙,又爱打人,肯定嫁不出去,还说什么之前打豫二爷,满京城的看热闹,没几个人站出来说姑娘做错了,让姑娘变本加厉,以为打人是好事……”念夏越说越气,“真想撕了那些人的嘴!”
抚冬也气得不行,低声骂了一通,才稍稍舒坦些,分析道:“好些人见不得我们姑娘好呢!不说别的,杨家那儿肯定盼着姑娘倒霉,还有王大人家那个女儿,金大人家那两姐妹,还有还有,卫国公府二姑娘!谁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谁传出来的呢!”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收拾好了情绪,才进去伺候顾云锦。
顾云锦刚刚看完新出的话本,正整理着思路写给蒋慕渊。
念夏一面研墨,一面想,也不晓得小公爷什么时候回京来,她下次还是问问听风吧。
而这个时候,蒋慕渊刚刚才收到顾云锦的第二封信,这封信很厚,看来是写了许多话本故事,他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看,不由就笑出了声。
第210章 生动
从京城到荆州,自然不是慈心宫的内侍来传懿旨,而是快马加鞭由驿官送来的。
上头内容很简洁,说是蒋慕渊离开京城数月,皇太后实在想念得慌,眼下已然是冬日,再不久就要腊月了,她老人家让外孙儿赶紧回京去。
蒋慕渊把懿旨收好,想到听风刚刚的那份信,不由哭笑不得。
皇太后对他是不错,但他到两湖是办正事儿的,她轻易不会越过圣上让他回去,突然来了这么一段,这懿旨应当是孙恪替他求来的。
看在孙恪一心想补救的份上,回头动手时,他一定会手下留情的。
此时,徐砚也到了,拱手向蒋慕渊问了安。
蒋慕渊让徐砚进了书房,示意惊雨和寒雷守好,把金培英写的东西递给了徐砚。
徐砚接过来一看,迟疑许久,才道:“这安置的法子并非不可,就看……”
后半截话,徐砚没有说透。
蒋慕渊见他有所保留,就知道徐砚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他走上前,压着声音道:“皇太后的懿旨到了,我明后日要启程回京。
我不在也好,免得金培英顾忌我,不把尾巴漏出来。
只不过,要辛苦徐大人了,仔细盯着金培英的动作,也千万要小心自身安危,不要跟曹大人一样……”
提及曹峰,徐砚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这几个月,他看了不少堤防,虽然损毁严重,但徐砚对此颇有心得,看得多了,就晓得这堤防的用料、造工与当年工部的估销、稽核相去甚远。
城镇附近的相对好一些,底下村落的,一塌糊涂。
之前,徐砚只是不明白,为何曹峰坐镇两湖,还能修建出这样不过六年光景就决堤的水利来,近段日子,心里倒是越来越透亮了。
他甚至怀疑起了曹峰的病故,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就是疑心了,这会儿听蒋慕渊这句“不要跟曹大人一样”,徐砚就知道,不止他一人在怀疑。
只是,现在还不到和两湖官员算账的时候,徐砚把那些漏洞记在心里,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发难。
徐砚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金培英的信上。
他来两湖,数月辛劳,于公是为了替百姓谋生存,于私是想要替自身累功绩,他不是来混日子的。
除开蒋慕渊,京城过来的官员当中,属他官位最高,任务也最重,他一心一意要做好,这会儿就不能打退堂鼓。
况且,打退堂鼓是没有用的。
不管曹峰当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以退为进、先稳住两湖状况回京再从长计议,他都没有成功,徐砚不想步曹峰的后尘,那就只能直面风险,与金培英一争高下了。
蒋慕渊交代道:“金培英安置的到底是不是灾民,还要徐大人看仔细了。”
灾民离开故乡,到新的地方生活,土地、田产,都会有补偿,这对一些乡绅亦或是徇私的官员而言,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一个不留神,百姓们失去了财产,那些人赚得盆满钵满。
徐砚深知这一点,颔首道:“小公爷放心,会仔细盯着的。”
知道蒋慕渊要回京,徐砚夜里送了一个箱子过来,里头装了些石料,标注着是从哪一段堤坝上弄下来的,又写了一份单子,把他所有看到的发现的有问题的地方都写明白了。
蒋慕渊看着那工整又细致的说明,偏过头与寒雷道:“徐侍郎在处置家事上挺糊涂,做正事倒是不差。”
这也不奇怪,徐砚年纪轻轻能在六部爬到侍郎之位,除了当年杨家的支持,本身肯定也不是庸才。
那等扶不起来的,即便有岳家引路,也会在官场里沉寂下去。
隔日,蒋慕渊就知会了马知府要回京一事。
听说这位爷要走了,马知府面上满是不舍,嘴上表着会继续为百姓治理灾情的忠心,心里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前脚蒋慕渊出了荆州城,后脚马知府就给金培英送信去了,在他看来,没有蒋慕渊坐镇,那些京里来的官员都好拿捏着呢。
而此刻的京城,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半夜里落了一小会儿,只在树梢屋顶积了薄薄一层,天亮后出了太阳,慢慢就消了七七八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