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没有要停的样子,顾长烟听进耳朵里就像一尊冰冷的塑像在说话。要不要为自己辩驳几句,成了她当下纠结的问题。同时她也很意外,老太太这样说她的生母,她半点感觉都没有。看来这个不孝的名声,是要背一辈子了。
“你可知错?”
顾长烟已经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被老太太这一声召了回来,“祖母要不要也请我身边的丫鬟来问问今天二姐到木槿院呆了多长时间,都说了什么话,孙女又回了什么话?”本来是想听完唠叨就回去,不想老太太竟然质问她知不知错。她当然没有错。
老太太目光微凛,认真打量了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孙女,忽然发现这孩子真真生得好容貌,就是气质冷了点。
顾长烟脸上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着急,自然也不认为有错。老太太不禁想起顾长瑜白天在她跟前那副委屈的模样,红着眼睛还要处处为顾长烟说好话。
“你回去把《女戒》抄十遍。”
“孙女告退。”顾长烟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抄书于她算不得什么难受的惩罚,她都当做练字。练字多好,锻炼心性,一手漂亮的好字还是加分项。
老太太最近被家里的糟心事闹得精神很差,虽说不后悔把威远侯府这门婚事给顾长瑜,但不代表顾长瑜可以仗着国公府嫡女和威远侯世子未婚妻这两个新身份在家中生事。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许多事不需要亲眼所见也能分辨对错。方才顾长烟像是为自己辩解,但其实什么都没明说,只是随意地提醒她不要偏听偏信。
“眼看日子越来越近,这新妇到别人家不但要为自己挣脸面,也不能丢了娘家的人。魏嬷嬷明日一早拿我的帖子去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教二小姐规矩,还有把她新得的那四个丫鬟送到为林姨娘准备的院子,你安排人调教。”老太太放下茶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她相信顾长烟,不如说她也并没有多喜欢顾长瑜。顾长烟多大顾长瑜多大?被禁足这么长时间,顾长瑜早不去陪她解闷,晚不去陪她解闷,偏偏在威远侯府送及笄礼之后去。老太太也年轻过,稍微一想就知道孰是孰非。
回到木槿院的顾长烟知道事情不会善了,但她也不在意便是了,梁国公府里的人要靠梁国公生存,他们尔如我炸,低端私斗,还不是为了这一亩三分地里的利益。她和顾彦清却是不能指望这个家的,非但如此,待他们兄妹成年,还会被这个家不断压榨,直到他们没有任何价值为止。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20章 翻墙
徐野念了一天书,脑袋昏昏沉沉,好在还记得徐则要同他光顾“有间酒馆”的事。不待徐则下衙,他便先到了大理寺外候着。
小酒馆的灯比周边林立的饭馆和欢馆要暗一些,但用了巧思,先是灯罩颜色统一,再有之前盖楼的时候在屋顶上镶嵌了不少颜色鲜亮的彩瓷片,光线一照,彩瓷片跟寻常瓦片的反光差异就出来了,愣生生将小酒馆衬托得别具一格,让路人无法忽视。
此时穿着女先生装的顾长烟和高升坐在一楼角落位置,今晚说书人登场,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些紧张,生怕那人水平不行浪费故事。
徐则徐野父子二人进门发现人还挺多,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而最里边的小木台上放了一张小桌和一个蒲团,有说书人在旁边喝水,准备入座。
“两位爷请上二楼。”伙计殷勤地将他们往里请。
徐则不悦,“我要听说书。”
伙计抱着急客人之所急的心思,探头探脑地在四周寻了半天,总算碰到一桌临时有事结账走人,“有有有,这边请……其实二楼也能听见……”
小胖子孙轴麻利地收拾好那张桌子,然后把客人留下的钱拿去柜台交给账房。
小酒馆除了柜台,其他地方没有椅子,客人坐的位置全是宽矮桌配结实的软垫或者蒲团,每个座位旁都有一个带有香气的暗格,拉开后可以放自己的鞋子,如果不想脱鞋,伙计也会为他们送上一双布鞋套。这个过程看似麻烦,但东家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大家以最舒服的方式品尝美酒小食,彻底放松一日的疲惫。所以几乎没有客人为这么件小事闹不愉快。
“果真哪里有酒哪里就有郑翰林。”徐则将鞋放进暗格后,扫了眼一楼的环境,发现了几位同僚。他说的那位郑翰林已经年过半百,大概因为环境舒适的缘故,几乎是摊在座位上。
小酒馆的酒单和菜单是分开的,制作精美,且每一样菜品都配有简笔画,徐则不得不承认这家店的老板十分用心。
“各位客官安好,今天是三月初二,在下便给大家伙说说那年三月初二发生在何家庄的惨案……”说书人的声音传来。
高升见客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人还被说书人刻意营造的氛围吓得脸色不佳,猛喝几口酒壮胆,顿时佩服自家主子,“还以为酒鬼不爱听故事。”京里的茶馆很多,有规模的都有自己的说书人,酒馆里就几乎没有。
顾长烟小声道:“茶馆听书酒馆听曲,这些我懂。”她也想过找人来唱曲,可声形俱佳的都被各大酒楼和欢馆包了,有不少伎人还是有背景的,她哪来的钱和权势去养他们,次的那些还不如不请,所以她才自力更生编故事写话本来丰富小酒馆的内容。
《何家庄惨案》主要讲述何家庄三月初二那日,有一户人家二十口全被杀害,呈十字形填进庄子上的一口水井里,半个多月后才被故事的男主角郭神捕发现。郭神捕命衙役将尸体捞出,仵作在验尸过程中发现每一具尸体都有个特征,双眼被人剖去,而眼球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有客人立即倒吸一口气,直骂残忍。
郭神捕探寻了所有可疑之处,连邻村都没有放过,然而一无所获,案子陷入死胡同。就这样到了四月初二,何家庄又有一户人家被同样的手法杀害……
“这案子哪年发生的?”
不知道是说书人描述得太好,如同身临其境,还是情节过于写实,高升没有察觉自己咽了好几回口水。
“当然是编的啊。”顾长烟懒懒道。
果然,当故事发展到郭神捕从里正处得知那口水井早在八年前就因干涸被村民填平时,说书人来了句:“何家庄惨案今日就讲到这里,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不要在意。”说完起身向三面客人鞠躬行礼。
“糟心的东西,这才说到哪儿就停了,挠人不是?”底下已经有客人表示不满。
甚至有好几位客人往说书人身上抛碎银子,让他接着说下去。
不过此起彼伏的质问并没有让说书人怯场,他露出老实人特有的憨笑,“何家庄惨案每隔两日一场,明日说‘深夜鬼话’,后日说‘江湖儿郎’,大家忍忍。”
徐则心不在焉的要动筷子夹菜,发现桌上的杯盏碗碟不知不觉都空了,于是再次招呼伙计送菜单过来。徐野的视线被伙计挡了一下,斜对面角落那张桌子的人便已不在。
“你去。”徐则突然命令儿子。
“去哪儿?”徐野莫名。
“去把那书稿要来。”
“……”徐野觉得他老子今晚有点疯癫。
因为大多数下酒菜都无需现做,所以伙计很快就把他们新点的酒菜送来,徐则用筷子夹起一块熏肉,思虑沉沉地盯着,“是仇杀,而且里正说谎了,那口井不对劲。”
坐在对面的徐野望着父亲焦躁的样子,才想起徐则是个破案迷,就因为纯得不能再纯,皇上才让年纪轻轻的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初三初四说别的,初五……初五我要审两个案子……”徐则一脸纠结。
“让人来听了回去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徐野给他斟满酒。
“不一样。”徐则眯起眼睛,显然还在想《何家庄惨案》。
直至深夜,两人才各怀心思地乘轿子回到徐府。下了轿子徐野默默跟在徐则身后,听他老子唉声叹气的,别提多难受了。
“徐野啊……”
“嗯?”
“徐野啊。”
“……”
“现在就去敲她家的门,把书稿要来。”
徐野翻了个白眼,不鸟他老子,准备回屋沐浴更衣再看一会儿书。
徐则拉住他,正色道:“你所图那件事难度极大,想不想为父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