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笑道:“我好歹是个大汗,用你们汉话说是天子、皇帝、君王。我又没拿石蜜水刷锅,又没拿羊油蜡烧火,也没做几十里的步障锦屏,更没在后宫花几十万的脂粉钱——怎么用点水还要被唠叨?”
南朝奢靡之风日盛,国库不景气也不妨碍世家贵族享乐。这么一比,杜文确实是个俭省的帝王了。
翟思静只好笑笑说:“如此,我不说就是了。”
杜文欺身上去:“不,你有话,就说嘛。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的女相国,我可是想当一代明君的,还等你诤谏呢。”
翟思静啐道:“又胡说。”
他贴得很紧,指了指寝衣领口露出的大片浅蜜色肌肤:“亲。”
翟思静只好亲了一下。他哼了一声,全身的重量就压下去了。
自从到了广阔的草原和戈壁,杜文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好多了。但翟思静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心里某根刺并没有彻底拔除。两个人敦伦之间,不再是原先的琴瑟和鸣,总有点失拍——不是她跟不上他,就是他跟不上她。
这日又是如此,他又是带点强制,在她疼了之后才抽身再侍弄她。有时候撞得狠了,他兴奋起来就不管不顾,还会捏着她的肩说:“你也喊出来嘛。上次檀檀临幸那西凉的歌女,叫起来多好听!”
那声儿,翟思静想着犹是心悸:要痛到什么程度,才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尖叫,穿云破空——可又偏生叫男人听着兴奋。
她只能抬头在杜文肩头狠狠一口,咬得他一瑟,疑惑的目光飘过来,她才说:“你怎么不叫?”
杜文愣了片刻,然后咬着牙笑道:“好样儿的,这也算诤谏么?这么大好一个诤臣,倒是要好好赏一赏。”
一把将她翻过来,先拧上两把,拧得她闷哼两声,才换个姿态顶过来。仿佛要一洗前耻似的,现在每次都要弄半天,他好像不觉得累,跪伏在软褥间的翟思静都觉得累得不行,两腿战战,只盼着他赶紧完事儿。到最后,他俯在她背上,轻啮着她的肩头和耳垂笑道:“适意不适意?”
酥麻也有些酥麻。但是心里有距离,原先那种灵魂合一的适意好像没有。
翟思静敷衍地点点头,满脸是汗,一头栽倒在枕头上。
杜文爱抚地撩动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用手巾擦她后脖子的汗,心甘情愿地服侍她。
“思静,”他看她迷迷濛濛要睡,而自己却兴奋着,忍不住要说话,“檀檀是我策反到的一支叛军,他在栗水扬起反旗,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我给他准备了柔然汗王用的大旗、冠服、宝剑,驱赶他前往王庭。等他到了,柔然汗忽律必然震恐,我再悄悄派人与忽律和谈,拿檀檀换我阿娘。”
他带着即将成功的兴奋:“你说,这样好不好?”
翟思静累得迷迷糊糊的,精神实在不如他好,点点头说:“好……”
杜文笑道:“所以,叛军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翟思静眼睛睁了睁,困倦间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同样扯起叛旗的长越。
总是没有好下场……
没有好下场……
她半梦半醒中倏忽潸然,轻喃着:“长越……”
第61章
第二天,翟思静醒过来时,感觉外头天光大亮,帐篷的缝隙里都透进了阳光。而杜文却没有离开,他那只大沙盘搬在御幄里,有空就在看。
见翟思静醒来,杜文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问道:“做什么噩梦了?枕头都哭湿了吧?”
翟思静摸了摸枕头,真的有些泪痕在上头。她心里有些惴惴,有些惶惑,好像昨晚的乱梦一如既往——那些乱糟糟的故人和往事,挥之不去,真实亦即噩梦。
但对他,只能摇摇头:“不记得了,大概我是想着你即刻就要前往柔然王庭杀人,所以做的都是各种血淋淋的梦吧?”
杜文过来,笑微微的模样却叫她看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杜文……”翟思静凝望着他。
他却一闪脸别开头,避开她征询的目光,而是望望一旁摆着的早膳说:“小懒虫,起来吃饭吧。你不饿,我倒真饿了。”
原来还在等她一起吃。
翟思静起床洗漱,挽头发时从铜镜里窥见他的神情——刚刚对面对地看他,他还是埋头在看他的沙盘,聚精会神,仿佛除了他即将发动的大战之外,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但是现在,他分明是眯着眼睛悄然抬头,毫无表情,像捕猎的老鹰一样不错目地盯着她的背影在看,盯得她突然觉得汗毛直竖,毛骨悚然。
但是翟思静插好金钗,缓缓回头时,杜文的眼神依然停留在沙盘上,仿佛没有挪移过,俄而还抬头对她笑道:“哎呀,怪道人家说等女郎家梳妆最费时,你看你就挽了个头发,我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草原上的早餐是加了盐的酥油奶茶,两盘子腌肉,两大碗麦饭。
“吃吧。”杜文自己坐在食案前“唏哩呼噜”吃了起来,几口后抬头看翟思静面前没动,又说,“我知道你不习惯,但总要吃点,你看你那腰,越发细怯怯的了,我昨晚上都怕一使劲就把你这小腰儿掐断了。”
女郎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轻啐了一口,搛了一小团麦饭吃了。
他又来啰嗦:“还要吃点肉呀。不是说屁股大好生养嘛,你看你回头屁股都瘦没肉了,怎么给我生娃?”
这话大概太粗鲁直白,见翟思静好像有生气要搁筷子的意思,他又把老妈子嘴脸换成了嬉皮笑脸:“好好,瘦就瘦吧,咱不谈生娃。我叫中午准备了白蘑——草原上其他好吃的蔬食都没的,唯有这白蘑是人间至味。管叫你油腻腻的胃感觉气像一新。”
他真是能忍善装,明明从背后盯着她的眼神是那副阴霾样子,现在当面聊起来,又是这样温柔郎君的表象。
翟思静又吃了几口,和煦地问:“是不是这几日为作战的事烦心?”
杜文从一大碗麦饭里抬头望了望她,终于笑道:“当然烦心。虽说各个细节都筹谋到了,毕竟我阿娘在他们手里,稍微哪里不对劲,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所以这段日子,必须全神贯注,不做他想。”
至于长越那厮的事,等击败柔然、救出阿娘之后,再慢慢计较。杜文心里告诉自己。
他后槽牙咬着,怕被看出端倪,又埋头到那大海碗里。
翟思静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又说:“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担心闾太妃的模样,好像是我那时候担心我阿父阿母的样子。血缘之亲这东西,有时候觉得无理好笑,但就是打不散、扯不断。”
杜文又一次从海碗里抬头,小鹰一样又敏锐又天真的目光:“不是你们汉人最爱讲孝道?设立了多少框框,你反而觉得是‘无理好笑’?”
翟思静说:“顺从天性,是真孝道。伪善的人,你没见过。”
杜文笑道:“天性这话,我爱听。从心所欲,便是天性了。”
“要加三个字,”翟思静说,“不逾矩。”
杜文停了筷子,仿佛若有所思,但是这次没有抬头看翟思静,而是更加奋力地扒饭,最后再来了一大盏奶茶和一大块肉。
那么大海碗的饭,翟思静实在吃不完,浅浅一层下去,她就觉得肚子装着砖块一样,顶得硬邦邦的。“实在吃不了。”她微微地皱着眉,噘着嘴,对杜文说。
杜文笑着叹了口气:“打仗时粮草是精贵东西,别糟蹋。”
平素那么讲究的一个皇帝,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她的剩饭,就着肉汁和肉酱,“唏哩呼噜”都给干完了,前后加起来吃的是翟思静四五倍还不止。
吃饱喝足,他脱下寝衣,换穿衬在兵甲里的襜褕。吃那么多,全长成了精隽的肌肉块,短短一两年,他的身形完全洗脱了少年人的模样,修长健壮却不显得粗悍鲁莽。军中的操练他自己都一日不拉,所以平时寝卧里抱起翟思静时,轻飘飘就和抱一卷丝帛一般。
他这日穿的是明光铠,特别沉重的甲胄可以带来最好的防护力。翟思静见他穿着时缓慢,不由说:“平日是不是都有宦官伺候你穿衣?一个人不方便穿戴的话,我来帮你。”
真个伸手去帮。
杜文也不说话,笑眯眯由着她托起一块背部的甲板,结果她手上一仄,差点就把甲片砸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