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妻四妾?”人堆里有些跟张来弟不合的,上了年纪的婆娘,幸灾乐祸道,“难不成说的是十几年前,唐大山从坝口领她回来那件事?”
唐大山死了媳妇,又没花一分钱,一粒米就领回来个婆娘,当时可是大新闻,大湾沟的人都知道。
那会还都围在他家门口看热闹呢。
徐念峰身边稍微年长点的男人,皱起了眉,“你说这事还是真的?”
这事就难办了,现在要是往前推个十几年,这种举报要是落实的话,这两口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张冠李戴都能把一家拖垮,更何况有这么多把柄留着?
虽说是风气开放了,不流行什么大字报、批斗这回事,但毕竟还处在敏感期间。
这要是真的稀里糊涂搭伙过日子了,不给个站的住的说法,这事捅到上面,他们就难做了。
“峰子,先到人带局里再说吧。”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
听说要去公安局,唐大山跟张来弟已经被吓懵了,他们也是从敏感时期过来的,经历过打倒学术权威、地富反坏右、‘走资派’。
他们是见过那些以前风光的大人物住牛棚,干农活,但那会自家成分是贫农,是主席嘴里翻身的主人,哪承想有一天自个也要被人当地主老财抓起来?
唐菊兄妹急的快哭了,一个劲的解释着里面肯定出了岔子,爹身子本来就不好,去那里面了,谁知道能不能出来?
“同志放心,回去就是调查一下,我们公安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的同志的。”
峰子要把人带走。
“等等……”唐翘拦在那俩公安面前。
徐念峰想告诫对面漂亮姑娘,别耽误公安执法,谁知道那姑娘还没等他开口,就跟蹦豆子似得道,“我爹前面是有个媳妇,但是已经病逝了,我娘也是在我亲爹死了好几年后,才改嫁的,俩人一没犯重婚罪,二没对社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为啥要去局里?”
“这性质不一样啊,他俩一没扯证,二没办婚事的,这咋的能算?”
一个嗓门大的婆子嫌事不够大似得,扯着嗓子喊。
“可我爹娘有婚书啊!”
唐翘余光瞥见唐小红得意的目光,勾起的嘴角,慢条斯理解释,却不知,她这话说罢,掀起了多大的风暴。
唐家四口,婚书?那是啥玩意?什么时候有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唐小红则是阴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有点满意自己带来的后果,她点点头。
“你们先等等。”唐翘示意公安同志稍稍等会,她自个则是气喘吁吁的从屋里拿着一个东西跑出来。
“这是什么?”年长的男人看着一个沾着蛛网的东西,面带不解。
第二十二章打脸不?
“十几年前的情况您也清楚,刚建国大家意识还不高,在有的事上面能省就省了,但是我听我娘说这婚书当时是按着章程走的,先找村头的秀才老爷写的婚书,大队还盖章了,不信您看……”
人群里一片哗然。
这丫头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别说那年头了,就连现在,村里也有小年轻们孩子都生了几个才去扯证的。
“舅舅……”唐小红觉得隐约有些事情,超出自己控制范围了,正有些担心时,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兴奋的喊道。
李卫国精神抖擞前来,见到那俩公安,也没摆架子,微微弯腰,朝俩人握手,“公安同志来了,真是辛苦了,走,去我办公室休息休息。”
徐念峰摇头,“不过去了,事儿办完就走了。”
“那成,咱就先说事……”李卫国用眼神安抚了外甥女,前几天妹妹丢人的事,他也清楚,这次的事也是他授意的,他们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妹妹被人诟病,自个名声哪能好了?
这次不把唐家脱层皮,他就不姓李了!刚刚他也听了婚书的事,呵,她说的那种情况怎么可能!
如今他倒是想看看这戏唐家人要怎么唱下去。
“咳咳……”徐念峰把满是灰尘的红布打开,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缓声念道。
‘立婚书人张氏,原籍浙江北赵村人氏。皆因本夫夭亡,兼遭灾荒,母女流落在外,无人抚养,兹值饥寒交迫,性命垂危之际,情愿改嫁于恩人唐大山名下为妻,自嫁本身,与他人无干。
本人日后亦无反悔,随带女娃张翘,乳名翘翘,为逃活命,长大成人后,随继父姓,空口无凭,立婚书为证。1961年腊月,夫:唐大山,妻:张来弟’
年长的那个公安,暗暗松了口气,他合着婚书,“张氏……”又看了下落款,“你就是张来弟?”
张来弟哪知道这玩意是从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但是这是给自己解围的东西,她点头不迭,“我就是,我是张来弟,这是我家男人唐大山。”
唐大山云里雾里,被点名后跟着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唐小红惊声叫道,她奶奶活着时候,没少跟自己念叨这个。
原本怕奶奶老糊涂,记不清楚,她又找李强确定过,得到的答案也是相一致的,但眼瞅事成了,咋又蹦出个婚书了?
“这文绉绉的,像是老秀才能写出的东西……”
“是啊,看来人家两口子也没少藏心眼呢。”
“这事弄错了啊。”
群众的窃私语传来。
唐菊手直发抖,直到周围热闹的讨论声入耳,她才大梦惊醒一般,这婚书……
她想起前两日看到她趴在桌子上提笔写的内容。
唐翘……
“这东西一定是假的!”唐小红不认输,气急败坏喊着,那检举信是她写的,消息也是自己散播的,她就等着击垮唐翘,让她掀不起风浪呢,咋这会事情还有变了?
李卫国拉住她,制止了她尖叫,笑眯眯道,“大人在这,你小孩插什么嘴。”他佯装训斥小辈,随即眼冒精光,“不过,这丫头也是提了个醒,这东西,该不是仿制的吧?来我看看。”
唐菊方才落下的心,这会猛地提了起来,她克制不住眼神,偷偷朝唐翘那边望去。
她以为会看到比她还要紧张的面孔,但是,没有,唐翘气定神闲,眼底甚至还带着些笑意。
李卫国手摸到红布。
“呦,老哥果真是细心的人,这点小事都得亲自掌下眼……”村长的大嗓门由远及近飘来。
李卫国又烦躁了几分,这老头咋也来了?
唐翘装作看不出此时的风起云涌,这俩人,不过把她当个垫板而已。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要笑眯眯跟村子打招呼,“村长,您先看看这章……”
村长接过,眯着眼看了会。
原本他来这,是想提点这丫头两句,乱了阵脚后,别攀咬到不该咬的人。
可是现在,这不过两三天功夫,这婚书拿到手里这感觉,为何变了……如果不是这章是自己落的,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紊乱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他收了心思,点头道,“大队的章早在七年前就换了,所以这是旧章,这婚书是真的。”
李卫国笑意愈发僵硬了,一把扯过,上下左右打量着。
他们肯定是看不出纰漏来的,这红标所用的布,本就是十几年前的,不会出错,至于笔墨做旧……
只要在研磨的墨汁种,掺入少量的藤黄,或者是黛青,最后以香灰掩泽即可。
最后再用燃烧木柴、稻草所产生的烟熏来做‘加工’连布带字迹,更万无一失了。
她以前住的巷子最僻静的房子主人,就是做旧的一把好手,她这么多年被熏陶,自认做不出大师级别,最起码这些人是看不出的。
李卫国显然也没看出来。
他手指捏的紧紧的,眸子里流露的满是不甘,但他最后还是深吸口气,把东西交给了公安,“我没看出不妥来。”
人堆里炸了锅。
唐翘却不管那么多,她把婚书塞到张来弟怀里,“娘,这东西可不能乱扔了,要不往后,还不定谁再拿这个做文章呢。”
张来弟连连点头,跟捧着个免死金牌似得,“那些烂了心肝的人,背地黑人,迟早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俩公安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不过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徐念峰交代着,“虽然有婚书也有大队的印章,但是手续还是不完整,这几天抽空,找个我们办公的时间,把证件给补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