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有意思了,门外明明应该还不在李重茂的视线中,为什么她能看见呢?
除非……
李重茂知道来人是谁!
难怪他吓得那么惨。
高头大马很快进了院子,后面跟着的一群府兵也整整齐齐的进了院子,一名手臂上绑着条红巾的府兵率先出列,抱拳道:“大人,属下刚才就是看见王爷往这里来了,属下这就带人去搜。”
马背上的人摩挲了下腰间佩刀的刀柄,缓缓一抬右手,做了个搜的手势。
后面几十名府兵立马行动起来。
他们就像没看见这院子里还站着个梅子似的,在院子里翻起来——晾菜的簸箕被打翻,咸干菜洒了一地,墙角的石板被掀到地上,接雨水的杠子被直接打破,水井里的木桶被绞上来,又被放下去,那府兵转身时,还将麻绳斩断了。
一翻搜索,毫无所获,留下的却是乱七八糟的一个院子。
“大人,院子里没有,想必躲进了屋里。”
那大人再次一挥手。
几名持刀府兵似乎这才看见梅子,走过来,大声喊道:“我们奉命寻找王爷,王爷如今痴傻,随时可能伤害到旁人,不想被伤到的,就一边待着去。”
梅子不知在想什么,在门口站了一瞬,才慢慢移开了脚步。
九娘眉头皱得更紧,她了解梅子,梅子现在看起来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这正是她生气的征兆。
可令九娘不解的是,梅子最终却做出了让步。
府兵们狞笑着进了屋,又是一阵兵乓乱想,然后石台下的李重茂就被拖了出来,看他们托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拖犯人。
被拖出去的李重茂被扔在了黑马前。
李重茂被重重摔在泥地上,却依旧没吭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活像只煮熟的虾。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九娘觉得匪夷所思,尤其是这些明显只是府兵的人,怎么敢这么对一位王爷呢!
黑马上的人,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如同来时一般,调转马头,往外走去。
几名府兵将地上的李重茂重新拖上,跟着后面,小跑起来。
九娘二人被迫跟着一起走。
临出门时,九娘忍不住回头去看梅子。
她依旧站在灶房门口,夕阳的余晖打在她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满院子的荒乱,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孤寂。
九娘的怒意一点点涌上来。
“啪!”
背上传来的钝痛,惊得九娘差点跳起来。
她回身怒视石犴:“石、大、哥,你又搞啥幺蛾子,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出去我非揍你不可。”
石犴十分委屈,可怜巴巴道:“您刚刚的情绪跟疯王爷同步了。”
九娘一愣,眼神轻轻扫过前面的李重茂,他此时真是狼狈得可以,被府兵拖着这一路,腿也不知撞到了多少地方,一身华服磨得破破烂烂,本就散乱的头发更加凌乱,但他的手上,却依旧死死拽着那一块生肉。
他肯定是饿了很久了吧!
也难怪会生气,哪个正常人被这样对待不生气……
等等,李重茂真的是正常人吗?
言术先前说他疯是装的,难道这傻……也是装的?
九娘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愈浓,跟着往前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府兵一路小跑着回了襄王府,李重茂则被丢进一间柴房,房门随着一关,四周,便再次黑下来。
好在九娘他们不怕黑。
就见被扔进柴房的李重茂先是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喘着气,爬到草垛子边坐好,他的神情隐在乱发之下看不真切,九娘只能看着他用缓慢的速度,将身上的袍子解开,用里面还算干净的衣服,将已经看不出模样的生肉擦了又擦,最后,一口一口咬碎,吞进肚子。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他才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嘴,靠在草垛子上,闭上了眼睛。
自始至终他都安静异常。
九娘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她现在更加肯定他是装的了。
夜幕渐渐降临,柴房里越来越暗。
石犴摸了摸胳膊,他觉得,有什么危险……似乎越来越近了。
第64章 人间自有道(五)
“走水了。”
“抓刺客啊!有刺客!”
惊慌杂乱的尖叫声惊醒了九娘。
她瞬间弹坐起来,冲到柴房门口去看外面,可惜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她能听到很多声音,却只能看见依稀的火光。
石犴在她旁边,也焦急的往外看。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好像眼睛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能听见,就是看不到。
九娘悻悻然的叹了口气,打算躺回去继续躺着,忽而一条黑影推门而入,速度之快,门口的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闪,那门就从他们身体里穿过去,又快速的被穿回来。
一阵冷风,透体来回。
九娘眼前一花,门已经再次关好,仿佛刚才那门的开阖都是她的错觉。
她皱着眉去看石犴,两人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一时却都有点接受不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九娘揉揉耳朵,决定下次还是远离门口这种地方。
屋内的脚步声唤醒了各怀心事的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黑衣人,手上提着犹自带血的刀,正一步一步走向沉睡的李重茂。
九娘心下一紧,难不成这刺客是来刺杀李重茂的?
但看衣着,又跟他们在小树林外遇见的不同。
“来了?”
突兀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又干又哑,十分难听,但音色干净平稳,没有丝毫的慌乱。
黑衣人顿时停住,抱拳跪拜,行礼道:“王爷,您这嗓子……”
李重茂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平静道:“没事,那边如何了?”
九娘神情怪异,与石犴交换了个眼神,感叹道:“看来,这其中还颇多隐情啊?”
石犴点点头。
既然这来人与李重茂认识,那这场所谓的刺杀,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那边黑衣人沉默了一瞬,上上下下将李重茂打量了一遍,确定他确实没事,才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低声道:“自从您……傻了……的消息传回京城,那些人对老夫人的追杀就放松了很多,我们的人借机用了您先前准备的金蝉脱壳之法,现在老夫人已经彻底安全的安顿了下来。”
李重茂呼出一口气,道:“这就好,再多排查一段时间。”
“是!”
李重茂又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来人拱了拱手,沉声道:“还有一百三十九人。”
“嗯,”李重茂头仰了仰,缓缓道,“暂时就别再行动了,都收着点吧!”
“可是王爷……”来人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最终停在了原地。
李重茂终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阿实跟了我十七年了吧,难道还不了解我吗?在我的心愿达成前,我是不会有事的。”
来人身子一抖,颤声道:“韦后已经在您的挑拨下,被那位公主杀了,您……您还有什么理由这样折腾自己,不如我这就带您走,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容身之所。”
李重茂嗤笑一声,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黑衣人愤愤不平道:“既然如此,王爷当初又何必将那位置拱手于人,以至于现在将自己落到如此境地。以王爷之才能,这天下难道还管不了了?”
李重茂似乎笑了笑,自嘲道:“阿实说得没错,我确实管不了,且不说我出生低微,就我那姑姑的手段,也不是我能轻易承受的,何况还有临淄王,再说我本就胸无大志,当初登上那个位置,也是皇后以母亲之命相胁。”
又道:“与其胆战心惊,不如退一步,求得一世安稳,只要能让母亲安度晚年,我受这点苦,又有什么关系!她这一生,太难了。”
“王爷!”
李重茂看了一眼外面,摇头道:“不必再劝了。去吧!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还有个好哥哥需要你们帮忙呢!”
见他心意已决,来人终究什么都没再说,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起身走了。
与来时一般,动作极快。
李重茂吸了口气,又重新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直到他呼吸再次绵长,九娘才深呼吸几次,叹息道:“言术说得没错,不管是疯是傻,他真的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