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尽全力,但谁也不肯让半招。
好在院子够大,他们有足够的空间比斗,只可惜了路旁的那株枝叶扶疏的迎客松,一树的松针都被化作了利刃,而后又被震成了碎段。
“别打了,”兀忱的声音突然响起,“仙子中毒了。”
言术闻声后退,仇悬迟却不肯放过他,一把松针再次袭来。
这次言术连眼睛都没眨,只是眼睑微抬,扫了眼势如破竹的松针,刚才还披荆斩棘松刃立马一顿,纷纷无力的落向地面。
言术的人已经到了兀忱跟前:“你说什么?”
兀忱没说话,微微侧了侧身子。
花厅内,九娘还在刚才的椅子上,只是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瘫在那里,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粉唇微张,眼睛闭着,垂下去的手边,落着一个陌生的茶碗。
言术一步跨近,手轻轻抚上九娘的头,揉了揉,若是往日,她必定已经伸手来拍他的手,但此刻,她却毫无反应。
第53章 魔族一枝花(三)
花厅内很整洁,九娘的衣衫也丝毫不乱,言术的眉高高抬起,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却一如往常的温和:“不知大魔殿是用了什么方法,骗得我家九喝下这毒药的。”
他一边询问,一边俯身抱起九娘往外走。
兀忱依旧站在门口,逆光使得他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看上去有些忧伤:“我并没有骗仙子,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喝的。”
言术似乎笑了笑:“那请问大魔殿,九中的……是什么毒!”
“情毒。”兀忱蹙眉道,仇悬迟已经跟了进来,就立在他旁边,阴测测的笑。
言术的脚步顿了顿,眸底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被平静代替:“多谢告知!”
他抱着九娘错身从兀忱身边走过,兀忱似乎想伸手拦他,最后却只是握了握手。
“七殿下!”兀忱叫住已经到了院子的言术,道,“……解药,在十二层的西厢院儿。”
言术点头致谢,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走了么?”兀忱轻声问。
“走了!”仇悬迟答,“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兀忱瘪嘴道:“我没有。”
“那你给人喝什么毒药,直接把那个女人的位置告诉他们,他们又不会不去。”
兀忱嘟起嘴:“你不觉得那个小仙子很可爱吗?”
“可爱?”仇悬迟冷笑,“是可怜没人爱吗?”
“嗳!球球真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兀忱拍拍手,像个孩子般笑起来。
“所以?”
“所以我就帮她一把啦!”兀忱仰着头,夕阳照在他冷白的肌肤上,为他添了一抹红晕,“快夸夸我!”
“不夸,”仇悬迟往花厅里走去,“要听夸奖去外面慢慢听去,满大街都是夸你漂亮的。”
“球球~”兀忱依旧靠在门框上,他喜欢暖暖的阳光。
“我很忙!”
“球~球~”
“你真棒!”
“嘻嘻!”
言术抱着九娘,漫无目的的走在荒野中,黑色的大地好像没有尽头般,怎么走都是荒凉,稀疏的植被上依稀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背,夕阳的余光也是冷的,如同他此刻冰冷的手脚。
他老了眼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九娘,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情毒是什么,是穿肠蚀骨,世间至毒。
可若是无情呢?
那就只是一碗水。
可九娘没醒,不但没醒,还睡得越来越沉。
她有情,她的情……
言术眼神散乱,不敢再往深处想。
夕阳最后一点光渐渐消失,两人的身影也迷失在黑暗中。
“你说什么?”仇悬迟阴沉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
山羊胡子颤颤巍巍,头几乎低到胸前,鼻尖上汗珠直冒:“夫……夫人,让您亲自出马……不,不然就……让您后悔!”
仇悬迟气得笑出声来:“好,你很好!”
他目光阴冷地扫过山羊胡子,下一刻,一道红光一闪而过,山羊胡子只感觉脖子一凉,的眼睛霎时瞪得几乎突出来。
“还不快滚!”仇悬迟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杵在门外的精瘦魍魉没听见里面的动静,赶紧跑进来,连拖带抱地将山羊胡子弄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传出山羊胡子的嚎啕声,他摸着自己已然牺牲后剩下的胡茬,哭得肝肠寸断——刚才,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仇悬迟被扰得更加烦躁,抬手将书房的门扫上,“咣当”的撞击声终于阻止了远处的噪音。
但他心里的躁意却只增不减,他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谁能想到,九娘中毒,言术抱着她离开后,会不去拿解药,反而彻底消失在了魔众的视线中。
而一直试图借他的手处理掉言术的陈臻儿,也狗急跳墙般,再次派人送来了威胁。
仇悬迟的眼睛眯起来,让他后悔,这世间,能让他后悔的只有那一件事而已。
陈臻儿,就是用这件事,一直一直,利用着他。
而他……却只能被利用。
仇悬迟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目光一定,就要准备出门。
门外,兀忱的声音却突然传来:“球球。”
怎么这时来了!
仇悬迟没吭声,兀忱从前也来他这里,但是极少,一年能来一次就已经不错了,这几天却接二连三上门。
“球球。”兀忱听不见回答,又唤了一声,与此同时,人终于摸索着到了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兀忱的脑袋伴着门外的天光探进来,刺目的光线使得仇悬迟眯起眼睛,他心里极不痛快。
就因为那两人,全都是为了那两人。
他越想越恼,再看到门前那张脸,他终于忍不住发火:“你又来作何?”
兀忱睁着一双冰魄色眼睛,表情无辜地摸进屋:“球球,你是不是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看吧!
他就知道是这样!
仇悬迟一双狭长凤目烈焰灼灼,声音彻底冷下去:“是又如何?”
“我们不是说好了,按计划来吗?”兀忱微微片头,“是不是那个女人让你去的,我一直不明白,你不是很讨厌她吗,又为何一定要听她的话呢?”
仇悬迟眼神阴沉,一边嘴角微微扯了扯,“我就是喜欢杀人,可以吗?”
兀忱的眉头皱起,他似乎废了好些力气才明白仇悬迟的话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不信。”
仇悬迟深吸口气,他简直要疯了,握刀的手将暗红色的刀柄捏处细微的相声,脚步一动,就要离开。
兀忱却一把拽住了他,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他动作般,精准的拉住了仇悬迟的手,再次低声唤他:“球球!”
仇悬迟想要甩开他,兀忱却抓得更紧了,仇悬迟吃痛,忍不住吼他:“你有什么不信的,我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兀忱被他吼得一愣,娇艳的脸蛋上写满沮丧,好像立马就要哭出来似的。
没错,就是这样,他生来就是最靠近路边的那棵杂草,平日里从没人注意他,一到阴雨天,人们就在他身上肆意的践踏,任他伤痕累累,无人在意也无人怜悯……他只能在泥地里苟延残喘,然后慢慢腐败、糜烂。
仇悬迟的身子颤抖,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就一定要人命吗?
不。
他要钢筋铁骨,铜墙铁壁,他要用他满身的利刺,刺穿每一只踩过他的脚,他要让他们后悔从他身上踏过……
“球球,”兀忱带着鼻音的嗓子,轻轻唤了一声,他的眼睛看不见,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仇悬迟身边,轻轻将手搭在他头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温温柔柔的摸了摸,“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话了,你别听那些人乱讲,你不是的,你可是我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啊!如果没有你,我以后要怎么办?”
他说着,还冲着仇悬迟柔柔一笑。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像魔族,他的身上,没有冷傲、残忍、暴戾,只有干净和温暖,像初阳,也像春风。
可他所求,不也正是为了守候这份赶紧吗?
仇悬迟僵硬地任由兀忱又在他头上揉了两把,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所以……
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他瞎扯这些呢!
察觉到仇悬迟的松弛,兀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球球,我们去下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