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由猎场归来,乞谅深觉有异,派人彻查,孰知却迁出了一桩旧案:数年前,豫州泰州等地曾出疯马病,而病状据闻来竟与那日猎场上十多匹坐骑的疯状如出一辙!官府也未查出究竟,但以为时疫而已。然前不久大定府出了一起牵涉南朝马贩的人命官司,人贩到案,竟招出了数年前那疯马病的内情---乃是中了迷药之故!
“如今,人贩已羁押大定府牢中,即日押解上京,此事必然可得水落石出!此事一明,则凶兆之传,也可不攻自破!”
乞谅信誓旦旦,闻者皆亦点头称是,惟北相捋须沉吟。
乞谅察言观色,试探道:“相公以为此计不妥?”
两朝权臣,见识毕竟不同,摇了摇头,但道两字“晚了!”。
若是事发当时便有所察觉,或还能一争,然而当下大局既定,圣旨已下,明日南相萧达舆便当主持议和。待到人贩押解入京,一应事查明验清,事都不知至哪一步了。
北相背身叹了一气:“罢了,大势已去,老夫也无力回天,今日天色既晚,尔等皆早散去罢,今后这我这北相府,汝等也莫要再踏足了。”
众人正要依言告退,然闻听这最后一言,皆是一怔。
乞谅道:“相公何出此言?”
北相心内暗骂“果是一群酒囊饭袋!”,面上却故作痛惜:“上如今已纳南相之谏与南朝议和修好,老夫今后还如何立足朝中?汝等是老夫门下,又皆是掌兵之将,过从甚密,恐惹非议!”
乞谅道:“然吾等素来出入相府,也不闻朝中有议,此回不过是教南相暂得势而已,相公何以妄自菲薄至此?”
北相斥道:“糊涂!彼时与当下,岂可同一而论?当初老夫得势,尔等自可随心所欲,而如今,乾坤扭转,南相必在上前诋毁老夫,乃是其一;其二,老夫半生征战,数累军功,又曾拥立今上,所谓功高震主!也是因此,吾一旦失势,必招后祸!想来还是早日自请罢相回北地闲居为好,而汝等也当好自为之,若能听进老夫一言,便趁早辞官,解甲归田,免得日后后悔不及。”
众人闻之,皆是一阵战栗:原以为此不过是南北二相间一场意气之争,纵然败者也不过伤些颜面罢了,怎就至这你生我死的境地?!
实则述律綦此言,乃是真假参半:权倾朝野,必惹人主猜忌不假,只是他乃今上亲舅,又有匡扶之功,若是存些自知,本当渐敛锋芒、守己安分,哪怕暂为韬光养晦,当下权位自可保全。只叹他叱咤半世,烜赫朝堂,呼风唤雨已成常态,如今岂还知谦恭为何物?因是如何甘心退却?
乞谅沉吟一阵,似有所悟,缓缓道:“相公所虑深远,果非吾辈所能及!此事,面上虽是南相与相公争,实则却是今上忌惮相公,欲借南相之手夺相公大权!”
众人闻之脸色各异,多是将信将疑。
乞谅见状,又刻意高声道:“吾等随相公东征西战、出生入死多年,方有今日之安逸,岂能白白坐失?且说相公若失势,吾等的富贵便也到头了!此,难道便是吾等舍生忘死、为国征战所应得的回报么?”
众人闻之,纷纷摇头叹息。
静默了一阵,不知何人道:“吾等自不甘心落入那般境地!愿以相公马首是瞻,相公便与吾等指条明路罢!”此言一出,即得满堂附和。
时机已至,述律綦心中一阵快慰,却又喝止众人,道:“尔等这是要陷老夫于不义!”
众人忙告罪,又惊了一番苦口相劝,北相终是道出后计,惟有一字:战!且是逼南朝先开战。
然南朝当下一心求和,却如何能逼他开战?
北相自已胸有成竹,捋须冷笑:“他南朝使臣不尚在上京城中么?或扣或伤或杀,总之教他有来无回,便不信他南朝不兴兵问罪!”
自然,此事若败,则必落个抄家灭族之罪,因而势必要做场戏将众人逼至绝境,无路可退时,方得死心效忠!
凶险逼近,南朝君臣却还丝毫不知。
当下议和,关键在岁币。越凌授意杨稹,增岁币至多不可超过三十万缗。杨稹不负主望,历了整整两日,终将岁币之数由四十万压至二十万五。只是靳国另有所求,但言梁若平羌桀,则要与北朝划兴庆府而治,便是将兴庆以北皆割与北朝!
越凌斟酌再三,知此事恐由不得己。只是兴庆以北幅员辽阔,又多军镇,反观南侧,乃是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因是若依他此议,今后边境一旦起事,南境恐任他长驱直入!只是事至当下,北朝已不肯再让却一步,令越凌甚为头痛。
第91章 遇刺
又是一个黄昏,月盈月亏,屈指算来,入靳竟已大半月了!越凌敛眉一叹,看来关于北地三镇的取舍,还是要早些下决断!只是连日殚精竭虑,此刻夜深人静,稍一定身,便陷入了混沌。恍惚间,似闻脚步近来之声,困倦至极,也无心去管,想他前来寻不着趣,自会离开。
这两日越凌以不适为由,固辞饮宴,一至夜间便闭门不出。宗旻心知其故,却也无可奈何,各在其位,各谋其利,羌桀北地三镇,他势在必得,此事再无讨还之余地,如今惟望那人以和为重,退让一步,如此两国修好,情义亦可复初。
室中悄寂,床前帷帐半垂。
宗旻立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抬脚向内走去。
温床暖衾,那人半和衣而卧,看去却似并不安枕,眉心轻锁,与白日里云淡风轻之态相去甚远。
从未见过他露愁态,宗旻当下虽有不忍,然心内又似有只瞧不见的手在最为软和之处轻轻撩拨,逐渐竟有些情难自禁!不由自主,抚上了那放在被外的手,摩挲片刻,又沿被滑上那玉琢莹彻的面庞,描摹着那如画的眉眼。。。
直待那两片湿热之物拱上脸鼻,越凌才赫然惊醒!入眼便是那张肆无忌惮又且带些痴醉的脸,而胸腹间尚有双手在胡乱摸索!慌乱中推开那人起身,低头但见中衣已敞开,而那双不安分的手,正置于他的内衣带上!
四目相对,那人反倒坦然了,似方才所为乃是寻常,未尝得逞却还忿忿不平,竟道:“有何不可?”这口吻,与前日里邀宴遭拒,不甘下的发问如出一辙!
或是恼怒过分,或是猝不及防,越凌一时竟不知何言以答。
那人趁机又凑近。
越凌一震,即刻向后退让几寸,冷道:“今夜你若定要冒此不韪,从此后,你我便成陌路,再无情分可言!”
那人闻之面现犹豫,一时僵在原处。沉吟一阵,却淡淡道:“吾便决心将你留下,又如何?”话是这般,心意却恐不如言语那般绝厉!言罢,并不能直视眼前人,目光移偏,盯着那人身后明黄的帷帐,吐息已有些急促。
“士可杀、不可辱!吾一命实不足惜!”越凌于此,显是早有预见,亦早有主意。
沉寂。
多时,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帐中荡漾开:“戏言耳,兄何必当真?夜已深,早些安歇罢。”言罢起身而去。
行至门前,却又复返:情迷意乱,倒将此来的真正目的忘记了!
“上回狩猎,因乱败了兴致,总以为憾,因而邀兄后日再往北山一游,此回惟你我二人,可带近侍护卫随行!”
此回御驾出城狩猎,虽未召朝臣伴驾,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
北相府中,述律綦捋须沉吟。
乞谅道:“此事已刻不容缓,西北之计一旦定下,梁使将即刻南归,到时一切皆晚矣!”
北相蹙眉:“此计过险,汝过分性急了!”
乞谅道:“然若错失此机,恐再无下回!相公可莫忘安州之失!”
北相仍踌躇,来回踱了半日,竟仰面一叹:“吾看,还是作罢罢!老夫年事已高,权势厚禄又得再享几日?便就此请辞,回北地置些薄产好度余生,也并非坏事!”
这一席话,乞谅惟恐自己听错了:眼前果真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北相么?!一时错诧道:“相公当日尚还不是这般。。。”
北相摆了摆手:“那日是那日,老夫当时不过是见众情激愤,因而出言暂定人心而已!如今形势这般,老夫倒还奉劝你,不如安于天命,弃权舍贵以保平安!”
乞谅闭目一声长叹,握拳不语良久,忽一顿足,躬身拜道:“相公安于天命,末将却不能,今夜,便当乞谅未曾来过,日后吾等所行之事,皆与相公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