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者一震,望天不语。
禹弼进而道:“殿下乃蜀中世子,怎可久居他人域下?更何况,二王子如今已长成,于情于理,也该替兄长分忧!”
南宫霁面色一滞:“二弟?怎可。。。”
禹弼放眼西望,面色沉重:“为全大局,殿下不可显优柔!当下历经羌桀之离间,加之周淮安一案,天子的猜忌,已是日甚一日!殿下若再不设法脱身,时局恐愈发于我不利。”
一抹苦笑浮上嘴角,南宫霁喟然一叹:越凌对自己的猜忌,原早已人尽皆知!自羌桀离间事起,他虽口称不疑,却一再遣使入蜀,实为探听;周淮安一案,他以退为进,实则步步紧逼;到如今,他更是连辩驳的余地都不留与自己!思来怎不教人寒心?
只是说起后计,南宫霁不禁蹙眉:“眼前之困未解,却言后计,先生不觉无稽?”
禹弼摇头:“郎君福泽深厚,自可逢凶化吉!”
南宫霁一怔:“先生是听说了甚?”
禹弼捋须:“郎君无须多虑,但静观其变即可。”
南宫霁自以为此乃宽慰之词,却岂料不出数日,此言竟果真应验了!
这日,王昭明亲自登门,称前案已查明:所谓以词传情一事,实乃子虚乌有!
南宫霁欣慰之余,心内却犹不平,问道:“既如此,当初又是何人欲加陷害?”
昭明一沉吟,答曰:“此事,尚正细查。”顿了顿,又劝道:“郎君既已自清,还是置身事外为好,万莫执拗!”
禹弼见状,适时岔开话,问起张令其。
昭明答曰令其与映秋传递私物与银钱是实,此举已越宫规,当受些薄惩,然顶多也就三五日,自能得释回府。
昭明既去,南宫霁一时凝眉不语。
禹弼知其不悦,然当说的话,自还要说!遂道:“事既已了,郎君可还莫忘择时入宫谢恩!”
南宫霁拂袖:“谢甚么恩?”
禹弼正色道:“郎君莫任性,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语中自带教人不得不从的威厉。
亦师亦父,竭忠尽智!为护少主,苏禹弼这些年,可谓费尽心力,因而南宫霁,素来是由心敬之!方才之言,不过是一泄对越凌的怨怼,实则禹弼之言,他终还是会听从。
只是当下,南宫霁心中尚存一惑,如今事已过,想来禹弼也无须讳言,便道:“先生前番便言此困可解,究竟有何玄机?”
禹弼笑道:“此事,合当谢一人!”
南宫霁奇道:“何人?”
禹弼道:“吕谘吕相公!”
南宫霁一时不敢信:吕谘素来与他无交情,当初还曾力主驱他出京,当下却如何肯为他言?
禹弼道:“好在吾私下与吕府素存走动,只是吾此求,吕公当初未尝肯轻允,因而才未先行告知郎君,免得多生枝节。”
南宫霁疑惑道:“此事牵涉天子家丑,凭吕公之谨,缘何甘冒此大不讳?”
禹弼捋须但笑:“郎君难道忘了,吕公前回是因何罢相?”
南宫霁稍一忖,恍然道:“如此说来,吕谘此回,实是为报那一箭之仇?!”
禹弼颔首:“吾自知悉此案背后,皇后或是主谋,便料想吕公应不会袖手旁观。”
南宫霁心中犹觉不定,道:“然而仅凭他吕谘,果真能撼动中宫?”
禹弼道:“此便难说了,吕公虽不乏手段,然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又是先帝遗旨所立,绝非轻易可憾;且言之,此案所涉本是天子家私,今上若为颜面而护短,也是常理。”
南宫霁叹道:“然若林后不倒,我南宫府今后恐难得安宁!”
禹弼踱开两步,凝眉道:“正因如此,这汴梁才愈发不可久留!如今大王已纳臣下之谏,将伺机上疏奏请,以二王子入京为条件,换取郎君归蜀!”
诚如昭明所言,三日后,张令其果真得释,虽是受了些皮肉苦,然到底无性命之虞。听他回禀,此案现已由入内都知秦茂勋亲审,令其与映秋虽是受了刑,然宁死不肯牵累家主,原以为此回必然凶多吉少,却未想竟还能活着出来!
南宫霁道:“那信上的笔迹,终作何定论?”
令其道:“细处不知情,只出来时,听得私传,似是已查得有人冒充郎君与昭容笔迹,作了那两词,而此事,背后或尚有人指使。”
南宫霁道:“可闻得坤宁殿动静?”
令其摇了摇头:“未尝听闻!然有一事,还容小的一提,虽说小的受审时已将与昭容宫中的来往揽于自身,然实情毕竟知者甚众,难免昭容或会宁殿宫人受威吓之下,有所失言,因而郎君还应早作打算。”
南宫霁苦笑:“此事无须你说,想来依宋昭容的性情,便是不受刑,也或早当招认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令其尚有伤在身,南宫霁顾念之,言罢此些,便命他先行回去歇息。
看着那不甚利索的身影缓缓离去,南宫霁心内一阵唏嘘:说是在身侧多年之人,到头来,却终有处不识。
一如所料,越凌已然知晓南宫霁与宋昭容往来之事,这许久隐忍不发,实乃不欲多生枝节,然心中的怒气,岂是轻易可消?
南宫霁此刻前往请罪,倒还不算失时机,虽少不得受他一顿痛斥,但既有错在先,自也甘心受之。只是一事归一事,南宫霁原以为,自己前番因那两词而蒙受冤屈,如今事既明,便是私下,越凌理当与他有所交待!
却不想他一提起此,越凌原已渐息的怒火竟顿复燃起,厉叱道:“若非你与宋氏瓜葛在前,又怎会闹出那污秽事?!”然到底于其受诬陷之真相,却只字不提,看去,大有不了了之之意。
官家若是有心袒护皇后,实也非怪,然有陆朝云一事在前,南宫霁终是芥蒂难消。由前事可见,皇后之狠厉,较之当初的陆朝云,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这般亦可轻纵,越凌是将他南宫霁置于何地?
曾以为,他二人之间,只是隔着层猜忌,但随时日久去,若自己不改初衷,与他诚心相待,则终有一日这猜忌可得消去!然事到如今,才知那不过是他南宫霁的一厢情愿之想。。。当初,仅凭那人一言,自己便断然休妻,只欲以此消他疑虑!不想事才过不久,竟便得他如此回报!教人如何不心寒?!
喟叹之下,便想起禹弼之言:这汴梁,诚然已非福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是《虞美人》,爱好者们帮忙看看韵调有没问题,写得有点匆忙。
第70章 废后
适逢春夏之交,听闻吐蕃军已然攻陷河湟,下一步将北进甘州。梁军乘势而起,发兵凉州!此后一月间,西关捷报连连,乃是已下羌桀两关三寨,照此攻克凉州应是指日可待!
大梁君臣一时振奋,似已见平西之曙光!
此时,蜀王南宫德崇不失时机上疏,自称患疾已久,请许世子南宫霁归返蜀中,以备不测,并愿以次子南宫清代兄入梁!
月色如练,庭中夏花,又是一年开遍,乃是第几回了?酒意上头,南宫霁已然有些记不起。
花下,一人踏月而来,白衣胜雪,皎如玉树。
南宫霁笑道:“原想你近日怎不召我,尚以为是因前事怒气未平呢!”
那人止步庭前,抬眉望月,似怀感伤:“我不召你,你便不来见么?还是早已起意离去?”
南宫霁心内的软处无端教触动,却还作淡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聚合离散,世之常情,你又何须挂怀?”
那人黯然一笑:“如此,汝当初又为何允我此生?”
无言以对,空留满腹凄楚。许久,仰天一声轻叹:“今非昔比,你我皆已不同当初,人生在世,终有时身不由己,但到无奈处,不妨随天意,也好。”
晚风和随,花气氤氲,诚然,花月年年相似,仅是时迁人非而已!
蜀中之求,按说也并非无理,若是南宫德崇果真有何长短,蜀中自不能一日无君!因而朝中对此倒也不乏赞成者。
早朝刚过,群臣出得紫宸殿大门。
外间正是烈日当头,虽有清风徐徐,然于驱散这炙人暑气,却无多大用处。众人也无心滞留,步履匆匆,皆欲早些回去衙中一避暑气。惟宰相吕谘慢人一步,留在殿中与黄门细语,随后便在黄门引领下往后去了。
后阁门处,入内都知秦茂勋已恭候一阵。吕谘请入内独对(1),茂勋着人先行去通禀。当下惟留二人一道,看去倒不惧这暑气,冒着烈日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