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药递上去，心里仍旧心虚不已，都不敢仔细看收药人的样子。直到所有东西接收完毕后，她才抬起眼看了看前面的人。
这一看不得了。
吴香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收药人笑了笑，道：“怎么？才几个月就把我忘了？”
吴香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姑娘，呐呐道：“辰九，你…你怎么…怎么是你来收药呀？”
“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被安越长老收为徒弟了。然后又莫名得了这么一个差事。”辰九——曾和吴香一同受过药园的姑娘，身着一身华美的法衣，一手执着放置灵药的莲花法器，身后两名侍从恭谨站在她身后，随时等待她的吩咐。
吴香心里莫名复杂，艳羡？高兴？或许都没有，又或许都有，其中又夹杂着一些涩然。
与此同时，欺骗的心虚感又涌了上来。
辰九自觉这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候，便打算先离开，不料走了几步又被人叫住了。
“等、等等！”吴香内心挣扎间，看见辰九要离开，下意识叫住她。
见她疑惑地回过头来，吴香涨红了脸，道：“我…我…其实那个九光不够！”
“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吴香松了一口气，她破罐破摔道：“其实药囊里只有八十九厉九光子。并没有一百粒。”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满脑子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越想越厉害，越想越严重比如会不会被师父逐出师门，会不会被宗门赶出去之类的。
辰九皱了皱眉，肯定道：“九光今年收成至少百二十数。”
辰九去年才离开药园，自然是了解的。吴香为难地看了辰九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了。”辰九忽然道，“不用担心，我会跟宗门好好反应这件事的。”
“啊？”吴香一脸懵然。
辰九看了吴香一眼，嘴无声做了一个口型——“长玥”
“你好厉害啊！”她脱口而出，夸奖的话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尴尬。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改日再聊。”辰九对于她这种随时随地都忍不住夸人的习惯习以为常，淡定地道别。
吴香热情地招手送别。
心事似乎解决了，她的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
直到陆修文回来，吴香心里的委屈仿佛火山爆发，忽然喷涌而出。
“修文修文！”吴香猛地扑倒陆修文身上，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一通诉苦发牢骚。
“今天收药的人来了，你不在。我特别紧张，然后脸我都不敢看那人长什么样，后来才……结果没想到是辰九！辰九就是………”
吴香废话很多，一般都是讲一大堆废话才会讲到重点。
“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真的好厉害，她以前就是……”
“说到这个，我又想起那个长玥长老做过好多事，简直了……”
她一讲话，尤其是打开话匣子之后，就会变得格外啰嗦烦人。但陆修文从来没有表示过不耐烦。
被好几个朋友嫌弃过话多的吴香心里一阵暖流淌过。她有些歉意道：“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太烦人了一点。”
陆修文只是侧头微笑道：“没事，我喜欢听你说话。”
吴香瞬间被击中。
她喜欢很多东西，夸过很多人，能把人夸出花开，面对陆修文却总是词穷。
只会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好……”
好到让我无法想象如果将来没有你我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却无法与母亲聊什么，她总是会热情地像自己佩服喜欢的姑娘打招呼，交朋友。但实际并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地聊心里话。辰九已经是她相对最好的朋友了，但她知道，辰九心里修炼的份量或许更重。
她看似一个人过得很开心。其实已经孤独很久了。
记忆最深刻的，是陆修文给她的第一个坚实温暖的拥抱。
把她的心从阴影里捞出来，让它沐浴阳光，让她感受清风，感受到爱。
她在他怀里时，第一次惊觉，原来肌肤相亲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她以前…从未与人亲近。
第9章 九
不自觉地，她又躺进了陆修文的怀里。
陆修文坐在他自己的床上，吴香坐在他旁边，整个人陷在他怀里。不仅如此，她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把陆修文的两只手抓过来，环搂住自己。
莫名的，她又忍不住想说话了。
然后她就道：“修文，其实我没有按照你说的做。”
陆修文愣了一下，就听到自己怀里的人闷声说：“我胆子太小了，一直很紧张，结果最后还是告诉她我没有采集足够的九光子。”
“我真的…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说谎。”吴香扁了扁嘴，“我也不想说。”
“当然我可害怕了，害怕会被惩罚什么的，没想到她说的这么轻松，就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也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陆修文忍不住道，他说：“是你想太多了。”
“没有吧…”吴香有些郁闷，她知道自己喜欢把事情想得严重，然后说服自己接收最糟糕的情况，这样在面对相对不那么糟糕的结果的时候，她就会感到开心，而不是难过。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坏毛病，陆修文却觉得她更可爱了。
她说到自己不会说谎时，陆修文接话道：“不会说谎很好，我很不喜欢说谎的人。”
吴香疑惑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我说谎呢？”
陆修文竟一时哑口无言。
他这糟糕的小半生，真话没说过几句，说谎却像饮水一样变成了习惯和本能。
可笑的是，这样的他却最讨厌有人对他说谎。
约是在他眼里，对自己说谎不可以，对别人便可随意的缘故。
他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嘴上却温柔道：“因为我怕你伤心。”
看，就是这样，谎话连篇。
“是嘛？”吴香偷笑，只手掩面想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但又忍不住道：“修文，我好喜欢你啊，你真好。”
陆修文沉默，只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这个伪装出来的假象吗？——你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吴香慢慢睡着了。
陆修文低头看，摸了摸她的头。
吴香每天都是笑着的，说话做事看起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睡熟的时候，嘴角却郁郁地往下压，眉头微皱，带着一丝无意识的愁绪。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揉在蹙起的眉心，不一会，眉头舒展开了。
陆修文面无表情地抱着吴香，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重新有了动作。
陆修文将吴香小心放平，盖上自己的被子，又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走出了木屋。
“又来了？”
守阁的弟子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这里是外门藏书阁，千云宗有三个藏书阁，玄明，玄德，玄祀。玄明在外门，另外两个在内门。
其中玄祀非掌门不得入。
外门的弟子一般除了修炼还需要做日常任务，杂事比较多，相对的借阅看书的人就少了。
所以对于一些常来藏书阁的人他便记得比较清楚。
陆修文他是认识的，天资不错，进内门不过是迟早的事，以往也经常来借阅，不过后来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他还纳闷怎么回事。
结果近段时间陆修文又开始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过来藏书阁了。
陆修文冲守阁弟子温和地笑笑，转身进了藏书阁。
守阁的弟子心想：我就说嘛，肯定还会再来的。他看着陆修文进去的背影，感叹，这陆修文气势真是不一样了，果然是要进内门的男人。
玄明分七层，越往上书籍越少也越艰涩难懂。
陆修文踏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人越来越少。到第五层时，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
陆修文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变得冷淡，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恹恹的，有种近似厌世的漠然。
——像死去的幽潭。
第七层。
灰尘在光线下缓慢沉浮，地上薄薄的一层灰。
除了固定时日有人打扫，一般是不会有人上来的。
陆修文漫不经意的踱步，往里面走去，指尖在书架上划过，最后停在了一本书上。